20多年前,随博物馆到灵山冲考察顾应祥墓,分别看了一条墓道和“”破四旧“年代被毁的顾墓,其时我就指出:这条石像生并布排列的墓道并非顾墓神道。随后就在顾墓前的山坡上,找到了另一组3件石像生(遗憾2000年左右的手机没有拍照功能)。
(拆迁中的桃园里自然村)
2010年,某个高档小区兴建,将明显有石像生的神道用围墙与顾应祥墓分开,此神道不存;又陆续发现其他石像生,证实城西灵山冲确系长兴风水宝地。至2019年,另一小区兴建,顾墓再遭毁坏,所余数组石像生现皆消失。
(苊墓前的月池,被村民开凿为圆形池塘)
古代择陵得考虑龙、砂、穴、水、明堂、近案和远朝的相互关系,讲究山环水抱,负阴抱阳,左右护砂,环抱拱卫,溪水分流,藏风聚景,近看似案几,远朝如臣。而灵山北麓就基本符合此特征,山势犹如一条蜿蜒游龙且呈环抱之势;左右两侧有小山拱卫好比护砂,前有一低矮丘陵相朝,东南不远处还有一座雉山呼应;更妙的是涓涓溪流从远处而来,在山前环绕而去。
(灵山顶峰,2010年摄)
1980年代的《长兴地名志》记载:”据《长兴县志》:‘灵山在县治西五里,高四十丈,周五里,山下有九女冢,章惇母罗夫人墓(张志)。’嘉靖间刑部尚书顾应祥葬亲于此。“另陈霸先的父、兄墓也在灵山,故笔者给予了较多关注。
一、陈霸先祖陵难寻
陈霸先建立陈朝后,共历三世五帝,墓葬均不在长兴。陈霸先登基后,追封其祖父陈道巨与祖母許氏合葬之墓为“寿陵”,墓葬在老家下箬附近的阳乌山(民国年间因修飞机场而平整);封皇考陈文赞、嫡母董氏合葬之墓为“瑞陵“;追封原配钱氏为皇后,陵为:”嘉陵“,在陈墓山(即今正对金陵路的龙山公园)。)
(位于陈墓山东侧的梅花公园)
(引《陈书·本纪·高祖下》:“(永定元年冬十月)辛巳,追尊皇考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皇妣董太夫人曰安皇后。追谥前夫人钱氏号为昭皇后,世子克为孝怀太子。立夫人章氏为皇后。癸未,尊景帝陵曰瑞陵,昭皇后陵曰嘉陵,依梁初园陵故事。”)
陈霸先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二,兄、弟均殁于梁朝。长兄陈谈先(又名陈道谭)陪葬父墓之侧,三弟陈休先葬在雉山(今职教中心内,墓早毁)。陈霸先亡故后,继位的是侄子陈蒨,又追封陈谈先的陵墓为”明陵“。故陈氏先祖在长兴的祖陵,有记录的共5座。至于龙山街道与水口乡交界处的陈母陵,言称系陈霸先葬母处,那纯粹是传说,于史无据。其中位于灵山冲的就是瑞陵和明陵,即陈霸先之父陈文赞、陈文帝皇考陈道谭的陵墓。
(陈武帝万安陵前的神兽 图片来自网络)
2010年得知灵山冲即将开发,曾拿着网上下载的”陈霸先祖陵“图片,与文友一起按图索骥,终未能寻到丝毫踪迹,亦未从小区建设单位处听到发现六朝古墓的信息。当年曾经将其他石像生(本文图)疑作遗迹,从现在掌握的知识来看,纯属是误判,因为六朝帝陵规制安放的并非后世的石虎、石马、石羊之类,而是石麒麟、辟邪一类的大型神兽。后来看到了元代杨维祯的一首诗作《九女冢诗》:
灵山墓葱葱,居人争墓道。
借问双石穴,谁家葬翁媪?
乃是九女冢,奇器出天造。
巢贼发帝陵,深闺危自保。
义哉一念力,天地共枯槁。
遂令父母心,生女作珍宝。
城南帮将家,生男多且早。
亲表不及奔,埋没随百草。
从诗中”巢贼发帝陵“一句可以看出,瑞陵、明陵早在唐朝末年的农民起义战争中,就被黄巢义军盗掘一空。麒麟、辟邪之类的神兽,在灵山冲并未发现。据”西风残照“查阅的史料,”明陵“前确曾有过石麒麟,但是又在金兵(南宋建炎年间)入侵长兴时,遭到彻底焚毁。
(摘自《长兴县志》)
至于诗中和《地名志》中提到的”九女冢“,在历史上也非常有名,相传隋朝有一对夫妇生了九个女儿,老翁生前一直埋怨妻子未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但后来九个女儿个个有出息,在老夫妇死后,合资为他俩修了一座高大尚的墓,称作”九女冢“。相传唐末,黄巢的部队也曾凿开坟墓,垂绳而下盗取随葬宝物,掏了一空。在2010年和2019年的房地产开发中,同样未有信息。
二、宋墓疑似章惇母墓
2000年左右,博物馆带我去考察的那条神道,曾经被视作顾应祥墓道,笔者当时就指出疑问。后来,经文友”西风残照“鉴定,墓道上武康石材的石像生是宋朝风格,与顾墓风马牛不相及,墓主当另有其人。但当年并未发现墓冢。
(墓道上的石翁仲和石羊、石虎、石马)
2010年某小区开发时,曾在神道的西北端发现一座单室宋墓,在与神道之间的山坡上还有一宋代庙基出土了许多”香糕砖“,我当时据《西吴里语》的记载,判断这座墓可能是章惇母亲。北宋官至宰相的章惇在出任湖州知州时,母亲去世,便将母亲(传说中的章母为杨氏,但长兴县志记为罗夫人)葬在了灵山,并兴建了一座孝感禅院,延请高僧释净端住持。但是此墓前并无神道,结合灵山系古人丛葬处,现在可以推翻当时的推断。
(2010年发现的单穴石室宋墓)
大约是在2012年的某天,文友“龙山茶客”告知那些石像生保护堪虞,遂前往察看,忽然发现工地上出土了很多巨大的青石石板,工地负责人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它,引起我的警觉,遂向文物部门的分管领导报告。次日,文物部门前往查看,果然发现一座宋代大墓出土,经省文保所考古,此墓早年被盗一空,仅剩一面铜镜和一个簪子,且为单室墓,也没有发现墓志铭。可惜的是工期紧张,在没有任何考古收获的情况下,很快就回土了。笔者以为这座宋代古墓的位置,虽然其时地形已经发生变化,但大致与此前的神道位置一致,因此推断这才是章惇母亲罗夫人墓。
(本人发现的墓石构件)
(省考古所发掘的宋代大墓)
令人欣慰的是,原来堆放在工地上的石像生,在这次考古过程中,由于现场保护不力,经文物部门责令迁移至台基山公园易地安置,得到了较好的保护,这也是我和文友”龙山茶客“”风起飘萍“共同努力的收获。
(迁移至台基山公园的灵山宋代石像生)
三、失考的两座宋墓
除了上面谈到的宋墓一组石像生,2010年寻访时经村民指点,又在已经拆迁的村庄中寻找到宋代两组石像生。
(上图为池塘中的石虎,下图为田地中的石羊)
第一组:直对这组石像生的上方,发现一块有精美雕刻的石墓坊残件,亦是武康石材。另一头石羊、一只石虎不知去向,所以不像上面所谈到的有着清晰的古墓神道。
(疑似宋墓牌坊构件)
墓坊构件上方有大片墓葬区,其中有一座坟墓特别高大,与墓坊构件、田中的石羊基本呈一轴线,疑似为这组石像生的墓主。2014年听说灵山冲侦破了一件盗墓案,从案情描述来看,盗的似乎就是这座古墓。其实这座古墓早就有了盗洞,这伙盗墓贼完全是鬼迷心窍,难怪遭到惩罚。
(村民菜园中的石虎构件)
另一组:移置在菜园中的数件石像生,杂乱地堆放在一起,规格比田中的石像生明显小得多。估计古墓是在民居的屋前院后,多有搬动,早就不在原先神道的位置。
(如今安放在博物馆前的石羊)
由这两组宋代石像生来判断,这里可能是宋朝一位大人物的家族墓群。但是经过数年,除了章惇墓罗夫人墓找到文字记载以外,依然无法破解宋代哪位人物葬在了灵山冲?
(这只石虎,可能就是当初躺在池塘中的那只)
这片区域于2019年开发,笔者关心这批石像生的去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再去灵山搜寻,结果是2010年所发现的这些文物全然不知去向。那天动了真火,大发雷霆,终于逼得施工负责人说出了田中石羊的去向,原来是被盗卖出去了。后来由文物部门追回,放置在长兴(太湖)博物馆前草坪的石桥上,我心稍安。至于其他的石像生,个人精力有限,只能任其“无可奈何花落去”也。
四、顾应祥家族墓葬群
顾应祥是长兴历史名人,进士出身,王阳明的弟子,官至云南巡抚、两京刑部尚书(明朝),还是一名数学家。史载:“嘉靖四十四年(1565)病故,终年83岁,赐葬城西北灵山。”据其老家顾氏族人所述,在旧社会,族人始终保持着清明来扫墓的传统,其时顾墓及墓道保存完好;“破四旧”时惨遭破坏,墓穴被掘开,墓道两侧石像生被砸。由王世贞撰写的墓志铭则被县博物馆收藏。
(上图为顾应祥与夫人合葬墓,下图为墓志铭)
20多年前首次去考察顾墓时,曾在墓穴前的荆棘中发现了石像生(可惜没有拍照),说明墓道犹在,其中一件保存较好的石翁仲被移至陈武帝故宫保存。2010年走访时,又发现了牌坊残件、石望柱残件和月池,进一步证实此处为顾应祥墓。听当地村民讲述石像生存有三对,鉴于掩没在荆棘之中且在小区开发范围之外,就没有搜寻。遗憾的是,当2019年这一区域再次被开发时,顾应祥墓前的石像生已经是了无踪影,以致如今没有留下石像生的照片来证实。
(顾应祥墓前疑似坊柱残件)
(“西风残照”摄于下箬寺的顾应祥墓文官仲)
2010年在现场发现的这些文物构件,其中有一望柱的顶端相对较小,因担心被人拾走,我当时将之带回了家,用红布包起来存放在车库中,希望有朝一日灵山冲能辟建森林公园时再行捐出。2020年眼见这一希望化成了泡影,在县博物馆于非遗日前举办专场纪念活动时,进行了现场捐赠。(曾专门写下一文,可链接《"顾墓"遗构归“惟贤”——兼记顾应祥》)
(顾墓望柱顶构件,已捐博物馆)
2010年在灵山冲区域还发现了一尊青石材质的文官石翁仲,当时不知是何年代?后经文友“西风残照”考察,系明代风格,与顾应祥墓前的石翁仲为同一时代。参考“风起飘萍”据《顾氏宗谱》提供的信息,顾应祥父亲顾昶也葬于灵山冲,且顾昶父因子贵,卒赠兵部右侍郎之职,当可享受置放石像生的规格。而且,从顾应祥墓在左,这尊石翁仲在右,亦符合古代墓葬昭穆布局的规制,因此这件石翁仲很可能是顾昶墓前的遗物。
(疑似顾昶墓神道上的石翁仲)
2010年的探访,同时还在一拆迁村民屋前的洗衣池下发现一块墓碑,清晰记有篆书“明故诰赠奉直大夫、右军都督府经口司经口口口顾”,以及“氏”"合葬"等字(余字因压于水池之下未能得见。结合《顾氏家谱》所记载的顾应祥独子顾思纯(1521—1539)荫袭“右府经历”一职,毫无疑问当为顾思纯墓碑。由此可见,顾昶、顾思纯均葬于灵山冲,系顾氏家族群葬地,可惜均毁于“破四旧”的年代。
(顾思纯墓碑)
笔者不知当初两次房地产开发时,文物部门有无进行详细的考古,惟恐自己现场踏勘的情况,随着岁数的增大而渐渐遗忘,且这一地域的文物均已消失,不再存在泄密后导致盗墓贼蜂拥而往的现象。因此,虽经犹豫,即使本文所述的有关认识不足为定论,仍贸然全盘托出,以供长兴文史爱好者了解。相比于和平镇东山徐阶墓的发现与保护,灵山冲因位于城郊而被开发殆尽,虽然个人有所不舍,但却是时代的产物,笔者不予置评。惟,宋代石像生能促成移置台基山公园,且配合文物部门追回被盗的部分文物,亦让我在遗憾之中又心生安定。近年来城市化进程加快,文物古迹消失颇多,即使能有保存,往往也是异地迁移,与原地的状貌非同日可语。作为前后十余年亲见灵山冲地貌变化并予以详细调查的笔者(外婆墓冢原本也在灵山冲附近),在又是十多年过去的今天,觉得有必要回述其变,使人了解这一曾经重要的文化场所的过去,给后来的人留下一份文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