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宝石雕刻作品总能唤起人们对“美”的眷恋和热情。纵观世界首饰文化发展历程,宝石雕刻承载了千年的“审美”变迁,成为一方穿越“时空”的宝藏。1842年的某天,神秘古城尼尼微的两座宫殿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大胆和执着“重见天日”,莱亚德因此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二十四小时内发现两座古代宫殿的考古学家。“图案”——这些来自远古的信息一瞬间充斥着莱亚德的眼球,尤其是那些盛极一时的宝石雕刻印章、宝石雕刻艺术品让他倾心不已。1849年,莱亚德出版了《尼尼微及其遗址》,畅销一时。伴随这部书一同走入大众视野的还有《圣经》提到的亚述文化和无尽的泥版(亚述帝国皇家图书馆收藏的文书)以及遍布尼尼微城市各个角落的雕刻作品。这些发现曾引起一时轰动,其中的宝石雕刻作品深受英国皇室、政要追捧。莱亚德与夫人伊妮德的结婚信物便是以一套穿越了时空的精美宝石雕刻作品为基础重新设计制作的首饰,维多利亚女王对其青眼有加。至今,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尼尼微之王——以撒哈顿之印”仍在供人领略穿越“时空”的“古城风采”。
题图油画《莱亚德夫人》(1870年,大英博物馆藏)
这幅画成为了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一书的封面
风景怡人的怀特岛,位于英格兰的最南端,与法国隔海相望。维多利亚女王在岛上有一座行宫,被称为奥斯本宫。宫内既有皇家花园养殖的各种名贵花草,也有精心修葺的庭院面朝大海、整洁清丽。庭院再往下,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林荫道,通往海边。
奥斯本宫后院
1873年7月的一天,维多利亚女王在奥斯本宫举办宴会,首相特派公使莱亚德携妻子伊妮德应邀出席。几年前,伊妮德嫁给了大自己二十多岁的堂兄莱亚德,这天,为了郑重其事,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深绿色丝绒长裙,特意戴上了婚礼前莱亚德为她定制的独一无二的项链。长裙是二人婚后在意大利度蜜月时买的,缀着蕾丝花边的方形大领正好为胸前这条项链留出了位置。项链挺沉的,平常伊妮德并不爱戴着它走来走去,只是在画结婚画像的那天戴过,不过这天,应莱亚德的特别要求,伊妮德再次戴上它,毕竟这是女王的宴会。虽然丈夫已经功成名就,但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隆重的场合。她在日记中写道:“这天晚上有点热,但是一切都很完美。女王出现了,与我们一一握手。”
伊妮德见到女王本人,与照片中的形象不太相同。女王个子不高但是精力十足,仿佛对任何新奇的事都兴趣盎然。晚宴席间,有一位博物馆的主管留意到伊妮德的项链,向她确认这是不是来自古城尼尼微的“滚印珠”和“戳印”。一下子在场宾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莱亚德既谦逊又略带自得地承认,并让伊妮德取下手上的手镯给大家传看,这支手镯拥有与耳环、项链一样的设计,只是所镶的宝石更有来头,莱亚德把它叫做“尼尼微之王——以撒哈顿之印”。
当女王注意到这支手镯,开口称赞的时候,她那双本似忧伤的眼睛闪亮了起来,嘴角上扬,面露笑意。大约是因为以撒哈顿(公元前681年—公元前668年)也是一位传奇的亚述(Assyria)君主,其贴身之物如今却隐于“大英帝国”的光辉之下,这令女王十分满意。
十九世纪中期引领风潮
那么,引起女王关注并在席间传为佳话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套由古代宝石雕刻作品组成的珠宝首饰?
奥斯丁·亨利·莱亚德在1869年为定制结婚礼物,提供了十多个由玉髓、玛瑙、大理石和赤铁矿雕刻而成的古代宝石雕刻作品(滚筒印章和戳印),都是他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考古发现中获得的。他请当时伦敦享有盛名的珠宝商菲利普斯将这些宝石雕刻重新设计,做成了一套带有“复兴亚述风格”(考古复兴主义)的珠宝首饰套装,包括一条项链、一支手镯和两枚耳环。
莱亚德夫人的首饰套件
包含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考古发现的滚筒印和戳印,其中手镯嵌有“尼尼微之王——以撒哈顿之印”,典型的“考古复兴主义”首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
在油画《莱亚德夫人》上,伊妮德正是佩戴着这套珠宝,这幅油画如今被大英博物馆出版的《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作为封面。
这套珠宝首饰的黄金镶嵌部分工艺极其精细,黄金制成的兽头活灵活现、细节逼真,凸显出古代西亚地区关于动物母题的典型风格,更着重体现出亚述人对于狮子的推崇和热爱。十九世纪的镶嵌工艺与2600多年前的古代宝石印章互相增色,毫无违和感,实在是一套不可多得的作品。
然而如果我们回到这套首饰制作的时代,你会发现,这种设计在当时的英国及欧洲各国尚属时尚之先。虽然在欧洲大陆上“考古复兴主义”风潮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但是大多珠宝设计师和首饰工匠仍然是以古代作品为灵感,但这一套饰品却没有原型,需要融合创作,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获得一致的好评,直到维多利亚女王对其青眼有加后,珠宝首饰设计制作市场才掀起了争相模仿的“热潮”。这套首饰被伊妮德遗赠给大英博物馆,在亚述展厅的醒目位置,接受众人的注视和礼赞。
莱亚德为何能拥有这批精美的古代宝石雕刻作品?那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位普通人。身兼数职的莱亚德,既是旅游家、考古学家、艺术史学者,又是绘图家、收藏家和作家,更为重要的是,他在1840年代就立志投身于西亚的考古发掘,并协助英国女王派驻土耳其的外交官执行考古任务。十九世纪中期,正值“考古发掘热”,英国驻外使节不光要处理外交事宜,也许还带有更重要的目的:发掘当地的古代遗址,把那些发现带回英国。
1845年—1851年,莱亚德的发掘让他闻名于世。他编写出版了《尼尼微及其遗址》,引发了人们对亚述古城考古发掘的兴趣,于是在英国出现以亚述图案为基础的珠宝首饰设计就不足为奇了。此后,很多珠宝首饰和应用艺术的灵感均来源于古代亚述,一直流行到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
莱亚德将古城尼尼微(后被证明为尼姆鲁德)废墟上一头长着翅膀的巨型公牛雕塑搬下来,放在运输用的货盘上,准备运送到大英博物馆去
公元前八世纪的灵感来源
提到亚述风格,就不能不提亚述帝国。在莱亚德发现亚述古城遗迹的时候,他记录到:“在那座辉煌的建筑里,我打开了不下71处大厅、房间和通道,它们的墙上几乎都装饰着雪花石的浮雕板。”按照他的估算,工人们挖掘的壕沟出土了约3千米的浮雕墙,还有门廊两侧夹道排列的27个巨大的带翅兽和斯芬克斯像。
当时,考古学还在萌芽阶段,人们对于亚述帝国的了解远远没有今天多,因此,当外交官们把古城挖掘出来的巨大石雕运到英国,给当时大众的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曾经装饰着古城宫殿和门廊的大型石雕,以猎狮等主题描述君主丰功伟绩的画面如连环画一般呈现在石壁上,现在占据了大英博物馆一层的亚述馆的所有空间。
历史上,亚述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活动时间约有一千余年,在公元前八世纪之后,亚述帝国逐步强大,其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曾雄踞西亚一个多世纪,当时的城市也成为了世界性的大都市。
由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土地肥沃,文明发达,地处交通便利的开阔地带,往南可通过波斯湾的狭长海湾连通印度洋,在陆地上又是连通中亚和西亚的战略要道。因此自古以来,这一地区就很容易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侵袭,战争频仍。这导致西亚的历史就像一个各王国更迭的“万花筒”,亚述帝国也不免匆匆谢幕。
莱亚德书中亚述宫殿内景复原图
然而,亚述帝国在艺术上具有一种包容的“气象”,博采美索不达米亚众文明之长。在莱亚徳夫人的首饰套件中,宝石雕刻也体现了这个特点。被莱亚德以“以撒哈顿”命名的手镯上,红玉髓滚筒印章画面的中心是一棵高度风格化的树,树的左边是一个留着胡子、头戴羽毛头饰、身穿长袍的神,他手握狼牙棒抓着一只公牛。在树的右边是一位女神,她也戴着羽毛的头饰,长卷发从背后垂下,一只脚踩在狮鹫的头上,另一只脚踩在它的背上。两位神的后面则是一个披着鱼皮的人物,可能是牧师身份。这样叙事性的画面反映出了亚述对于两河流域古老文明的继承,不禁让人联想到公元前2600年左右,在两河地区下游繁盛的苏美尔人文明所雕刻出来那些同样精细、叙事清晰的滚筒印章。
莱亚德称之为“尼尼微之王——以撒哈顿之印”
猎狮壁画之一(大英博物馆藏)
猎狮壁画之二(大英博物馆藏)
公元前2600年开辟的传统
公元前2600年前后,苏美尔人统治下的城邦欣欣向荣。现代学者们往往通过共同的语言习惯来确定各民族间的关联,但苏美尔语和其他任何已知人类语言都没有关系,因此我们并不知道苏美尔人究竟属于什么民族。他们发明了楔形文字,这些文字大多用尖利的芦苇杆刻写在黏土板上,然后再晒干保留下来,记载的内容包罗万象,既有史诗、咒语,也有账目、财产清单和法律条文等。
后世在乌尔发现了一个苏美尔人大规模的“王陵”,里面有一大批古老而壮观的珠宝饰物,分别藏于大英博物馆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这个墓葬区包括了1840多个公元前2600年—公元前2000年的墓穴,其中包括保存完好、举世闻名的是普阿比陵寝。当普阿比的遗骸被发现的时候,她身着礼服,浑身上下都堆砌着珠宝,难以想象的奢华和闪耀。她的陪葬品除了大量黄金饰品外,还有异常精美的具有写实、叙事风格的滚筒印章,这证明了在早期文明发源的开端,人们就能够利用宝石和黄金等材质加工和制作精美的珠宝艺术品。
乌尔王陵出土的各种材质滚筒印章 (公元前2600年,大英博物馆藏)
普阿比陵寝中这枚由青金石雕刻而成的滚筒印章,构图分为上、下两部分,描绘的是举办宴会的场景。上半部分尺寸明显大于其他人物、坐着手拿杯子的人物可能是普阿比本人,下半部分场景展示的是一群随侍。
青金石滚筒印章和展开的印模 (约公元前2600年,乌尔,大英博物馆藏)
现在已经了解的是,早于五千年前,古代的苏美尔人已使用石材来雕刻有动物、植物和人物等造型的饰品,雕工古朴简洁、细节突出、形态优美。虽没有考古或文字记载的证据显示这些石雕的用途,但是跟历史上很多类似的珠宝一样,它们极有可能既是装饰物,又是护身符。
滚筒雕刻印章本身反映的就是两河地区自上古以来对于“连绵不绝”的迷恋,只要泥板足够长,滚筒印章印出来的画面就是无限的牛羊与欢庆的场面,直观地表现出他们对繁荣和生生不息的向往。
虽然两河是人类文明的摇篮,然而宝石雕刻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发明的吗?那倒未必,这可能需要从新石器时代开始讲起。我国也有悠久的玉石雕刻传统,在红山、良渚时期已经有相当多的杰作出现,可见工艺早已成熟。
可以肯定的是,宝石雕刻艺术近五千年间历经了无数次征战、变革与创新,身处殿堂,作为珍宝,流光溢彩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