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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许渊冲,许渊冲照片

历史趣闻     2023-8-5     点评:8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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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好像忘了把他变成老人。”5年前,我把即将在文汇报上发表的整版人物通讯《许渊冲:译道独行侠》(附后)交给许渊冲先生做最后的审定,许先生读到刚开头的这一句就哈哈大笑:“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啊!时间就是忘了把我变成老人啦!哈哈哈……”

他大笑的时候,假牙就松动了,话音突然含混。他若无其事继续按原节奏高声聊天,行云流水般腾出打着手势的两只手中的一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拢一下腮帮子以助假牙归位……

他笑得特带劲儿,工作特带劲儿,争论问题特带劲儿,接受采访特带劲儿……感染到和他接触的人,那一天就会特带劲儿。他哪里像老人,更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眼睛发光的孩童,难怪年轻人提到这位可敬的老人,爱用的形容词是“可可爱爱”。

但时间终究没有忘记把他变成老人,只是不忍把他收走得太快。它让他写完了《许渊冲百岁自述》,让他在4月18日过完了百岁生日,又让他在5月27日录完了对孩子们的六一儿童节寄语。暑热刚起的季节,时间终于决定让他乘风而去。他走得干干脆脆,既然人间的书籍他再也抚摸不了,干脆奔着另一份眷恋——爱人照君已在天堂等他三年了。

许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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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0日,本报记者与光明日报记者付小悦相约同去探望了许渊冲先生。 许先生侄孙女婿摄

许渊冲:译道独行侠

刊于2016年6月2日文汇报“近距离”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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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岁的翻译家许渊冲是个“异数”——时间好像忘了把他变成老人。

傍晚,北大畅春园,他总要独自骑着自行车,遛上个把小时。骑车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健身项目,游泳才是最爱。两年前,游泳馆的工作人员看他都90多了,再也不敢放行。

爱人照君想陪他一起骑,他不肯。许渊冲一向喜欢独行。77年前的1939年1月20日,正在西南联大读一年级的他在日记里写道:“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他后来走上翻译之路,提倡音美、形美、意美“三美理论”、“以创补失”等翻译之道。译界争鸣,他时常遭反驳,甚至被贴上“文坛遗少”、“提倡乱译的千古罪人”等恶名。许渊冲崇尚勇士精神,好比试。一部外国名著动辄数十种译本,比如《红与黑》就先后有赵瑞蕻、罗玉君、郝运、闻家驷、许渊冲、郭宏安、罗新璋、张冠尧等二三十人译过,不同译本孰优孰劣?在旁人的评价语系中,“各有千秋”、“见仁见智”是常用词。许渊冲较真,不喜欢这些词儿,“总得有个高下的嘛!”干脆,他来比较,他来下结论,结论是,他比别人译得好。有人背后笑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许渊冲一脸不屑:“那也要看我的瓜到底甜不甜!”

“瓜”到底甜不甜呢?他近两年收获了三枚非常硬气、足够牛气的“鉴定章”:一是国际翻译家联盟的2014年“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许渊冲成为该奖项自1999年设立以来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二是国家汉办、北京大学共同设立的“国际汉学翻译大雅奖”;三是由国家文化部等单位评选的2015年“中华之光——传播中华文化年度人物”。

这些大奖又将印上他的新名片了吧?他向来喜欢在名片上自我推介,比如“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惟一人”,“遗欧赠美千首诗,不是院士胜院士”。去拜访他的这天,我看到他那间简陋而拥挤的书房、卧房兼会客室内,墙边那个若干年前从二手市场15元淘来的书架上塞满了旧著新作。一问,已达120多本,我便开了句玩笑:“那您又得修改名片了吧?改成‘书销中外百廿本’吧!”“哦——哈哈!这你都知道呀!”他欢快得像个小孩儿。“我是狂,但我狂而不妄,句句实话。是120本就是120本,我绝不说成200本。”许渊冲将毛泽东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改成“自豪使人进步,自卑使人落后”,认为“我们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他声如洪钟,表情激越,一双青筋凸出的大手在空中比划着,不时朝自己竖起大拇指。

尽管业界对他张扬的个性颇有微词,对他的翻译之道也不尽认同,但他在中英法三种文字之间互译之创举及业绩之丰硕确无可辩驳。在1999年为陈占元、许渊冲、郑永慧、管震湖、齐香、桂裕芳等译界“六长老”举办的半世纪译著业绩回顾座谈会上,时任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的柳鸣九先生如是评价许先生,“在中译外这个高手才能入场的领域,他是成就最高的一人……他的自评(指“诗译英法惟一人”)并没有任何水分,没有任何浮夸,既当之无愧,何不当仁不让?”

“我是‘当之无愧,当仁不让’,这8个字可不是我自己说的。”许渊冲很强调这一点。但你们不觉得么,这8个字其实在任何人说出口之前就早已经嵌入他的内心。以内心为指引,译道上纵然独行,也从未迟疑。

赶路时,他选择轻装上阵,名声之重暂时卸下,一如橱顶那蒙尘的“北极光”奖牌。夜间10时至次日凌晨4时,夜幄之下,携着轻盈灵感,他在莎士比亚名著中恣意神游。忘掉年龄,忘掉2007年因罹患直肠癌“最多只能活7年”的医学判断,许渊冲在“北极光”盛誉之后立下一个大志向:“我要把莎士比亚翻完!”

●年逾九旬挑战莎翁全集

莎士比亚可不是那么容易翻完的。莎翁一生创作了37部剧本(另一说是38部)和3部诗歌,共计40部作品。广为人知的有《哈姆雷特》《奥赛罗》《麦克白》《李尔王》四大悲剧和《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梦》《皆大欢喜》《第十二夜》四大喜剧。

凭一己之力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是一块让人望而生畏的硬骨头:一是量大;二是莎士比亚时期的英语太过古典,今天读起来很费劲;三是双关语多,如何做到像原著一样隐隐约约又传情达意,这对译者功力是极大考验。

在中国,第一个“吃螃蟹”的是梁实秋,1931年至1968年,他用整整38年才译出莎士比亚全集,该套全集的文字风格是早期白话体,在“信、达、雅”翻译标准中,他首要遵循的是“信”;第二位立此宏愿的是朱生豪,在1944年12月病逝之前,他用近10年时间呕心译出莎翁剧本31部半,准确说,朱生豪留给今人的是一套莎士比亚“准”全集,这套散文体的“准”全集译得相当精心,用词遣句讲究平仄、押韵、节奏,处处流淌着音乐美;第三位是方平,他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对莎剧《亨利五世》的翻译,无奈六七十年代的政治运动使翻译计划停滞,此后才得以接续,一直译到2008年去世,至此译完莎翁三分之二作品,2014年,方平驾鹤西归6年之后,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由他主译的诗体版莎士比亚全集。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种种艰辛令人唏嘘。今天,许渊冲——这位九旬老人,怎敢放此豪言?

许渊冲自有他的路数——化整为零,只看脚下。“我不去管它到底是37部还是38部,我就一部接一部翻,一直翻下去。”而每一部,他又化解为每一页、每一句。一天至少译出1000字,否则不睡觉。

如此聚沙成塔,就有了让人吃惊的成果。2016年4月12日,在45届伦敦书展开幕式上,许渊冲翻译的《莎士比亚悲剧六种》由中国国际出版集团、海豚出版社共同推出。该丛书包括四大悲剧及《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柳芭》。翻开《李尔王》,子女见钱眼开的那一段,许渊冲的版本是“父亲穿破衣,子女就不理。父亲有了钱,子女露笑脸。命运是娼妇,嫌贫又爱富”,而此前广为流传的朱生豪的版本是“老父衣百结,儿女不相识;老父满囊金,儿女尽孝心。命运如娼妓,贫贱遭遗弃”。

在伦敦书展上同时推出的还有许渊冲中译英的汤显祖《牡丹亭》。1616年,莎翁和汤公先后逝世。400年后的伦敦书展上,这两位中西方戏剧巨擘因为许渊冲的“牵线”,竟有了一次跨越语言、跨越时空的“相遇”。

就在莎翁和汤公“相遇”时,许渊冲转身离开,继续他和文字的约会。他接着翻译了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和《如愿》。《如愿》即《皆大欢喜》,许渊冲认为把书名译成“如愿”更为妥当,因为“有些恶人并不欢喜”。

●“中和之道”和“以理化情”

他怎么可以如此高产呢?许渊冲以“习惯”二字轻巧作答。

《谈习惯》,这是西南联大《大一英文读本》选编的课文,作者是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讲的是“种下一种行为,收获一种习惯;种下一种习惯,收获一种性格;种下一种性格,收获一种命运”。许渊冲的很多习惯已经持续经年甚至是大半辈子:比如从高中起天天记日记;从大学起每天起床后译一首诗;从退休起20多年来夜夜工作五六个个小时……年年如日,既是习惯,也是定力与信仰。

为许渊冲的定力和信仰增加过沉甸甸砝码的一个人,当属哲学家冯友兰。1939年8月2日,许渊冲在联大听了冯友兰一堂关于“中和之道”的讲演,并做下摘记:“一个人可以吃三碗饭,只吃一碗半,大家就说他‘中’,其实要吃三碗才算‘中’。‘中’就是恰好的分量,四碗太多,两碗太少……”许渊冲曾以为,事情做到一半就是“中”,听了冯先生的讲演才明白中和之道是有一分热发一分热,有一分光发一分光。每天翻译1000字,既能保证翻译进度,又不耽误吃饭睡觉,这便是许渊冲践行的“中和”。

许渊冲又为冯友兰的另一篇讲演做了摘记:“看见某甲打某乙,我们愤愤不平,但事后也就算了;如某甲打的是我,事后还是会愤愤不平的,这就是为情所累。应用哲学就要学会‘以理化情’,这样才能有情而不为情所累。”这话对许渊冲可谓“对症下药”。

许渊冲爱生气,好争论,有人干脆送他绰号“许大炮”。他和赵瑞蕻辩论《红与黑》“谁红谁黑”的问题,同许钧讨论等值翻译和再创翻译的问题,对冯亦代反驳陈词滥调的问题,向韩石山回击自信与自负的问题,与江枫、陆谷孙、王佐良等激起“形似”与“神似”的论战……

每次口舌相争或笔墨相伐,许渊冲均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一旦喷完写完,他又用冯友兰的“以理化情”成功疏解情绪。这时,他就天真到心无芥蒂以至“敌友”不分了。比如,许渊冲在出版《追忆逝水年华》回忆录之后,毫不避嫌、乐乐呵呵给老同学赵瑞蕻赠书,并在扉页题字,“五十年来《红与黑》,谁红谁黑谁明白。”再比如,写完对韩石山的回击文章之后,许渊冲一时找不到发表的地方,竟一个电话打给韩石山,说想发表在韩主编的《山西文学》上,韩也不是俗人,欣然应允,两人成了忘年交。

我本来不大理解许渊冲小孩子般的天真。那次去他家,我突然理解了。机缘是我对许渊冲说了句:“您的军功章有照君老师的一半哪。”他不干了:“怎么可能!我出了那么多书,难道她占了五六十本?”一番振振有词,大意是尽管爱人把他照顾得蛮好,但和出书扯不上关系。我们认为不需要扯明白的,他都得扯明白,何消说那些他认为一定要扯明白的事呢!对他而言,较真是必须的,但较真之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爱人还是爱人,老同学还是老同学,“不打不成交”还是“不打不成交”……

●中国译者能使中国文化走向世界

这不,许渊冲又生气了。由头是他看到2016年4月22日《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汤显祖戏剧全集》中译英的特别报道,报道比较了外国人白之(Birch)和中国人汪榕培的译文,结论是“两个译本各有特色,但明显可以看出译者对中国传统文化在理解和感受上的深浅之别”。这让许渊冲联想到《英语世界》2015年第三期的一篇文章,该文提到了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的一个观点,“中国正在花钱把中文典籍翻译成英语,但这项工作绝不可能奏效,没有人会读这些英文译本……译者始终都应该把外语翻译成自己的母语,绝不该把母语翻译成外语。”能够中译英、英译中、中译法、法译中恰恰是许渊冲的得意之举,他被宇文所安触怒了。

和宇文所安持上述同样观点的,还有英国汉学家葛瑞汉。许渊冲质问:“葛瑞汉英文10分,中文5分,我英文8分,但中文10分,算下来哪个更好?”他又略带讥诮地反问:“你说没有人读这些英文译本,那你干嘛读我的译本呢?”

他又“搬出”了冯友兰,冯友兰曾说“了解越多,意义越大”。对中国古典诗词的了解,中国人自然比外国人多得多,许渊冲因而认为,中国人的译本要比外国人的译本强。他拿李商隐的《无题》举例,里头有两句:“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葛瑞汉英译的大致意思是:“一只金蛤蟆咬着锁,开锁烧香吧;一只玉虎拉着井绳,打上井水逃走吧。”对此,许渊冲的评判是:“葛瑞汉对诗毫无了解,所以译文毫无意义。”这两句诗,恰恰描述了诗人和富家小姐的幽会——金蛤蟆是唐代富贵人家大门上的门环,咬住锁表示晚上锁门了;早晚烧香是唐代人的风俗,为的是祈天敬神;玉虎是辘轳上的装饰品;“牵丝”是拉起井绳的意思;“汲井”即打起井水,唐代人都是天一亮就打水,以备全天之用;“入”和“回”之前省略的主语是“我”。所以中国人译本的意思是:“天晚烧香锁门的时候,诗人进门了;早晨拉井绳打水的时候,诗人回家了。”诗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和富家小姐是偷偷约会,怕人发现。原诗中“烧香”的“香”和“相”同音,“牵丝”的“丝”和“思”同音,“香”和“丝”暗示“相思”。“葛瑞汉哪懂这些。”许渊冲说,“难怪他翻译得很可笑。”

许渊冲又给宇文所安纠错:“他译杜甫《江汉》‘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把‘老马’译成了‘年老的官员’,其实原意是老马有识途的智慧,而不必取其体力;他又把李白《月下独酌》的‘行乐须及春’翻成The joy I find will surely last till spring(我发现的快乐肯定会延长到春天),把‘趁着美好春光及时行乐’的意思理解错了。”

因此,《文汇报》上的那篇特别报道就上升到了“中国译者能不能使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中国人能不能实现中国梦的大是大非问题”。许渊冲专门写了篇《文学翻译与中国梦》的文章,向宇文所安发起挑战。

许渊冲只会打字、不会上网,他爱人照君便给我打电话:“许先生新写了篇文章,要和美国那个自以为是的汉学家辩一辩,你能来拿一下吗?”我去拿的时候,许渊冲对宇文所安的怒气已经消了,想必又是得益于冯友兰的“以理化情”。

该文我后来推荐给了《文汇报》“笔会”,于2016年5月28日刊出。

●六经注我,内心强大

别看许渊冲总是推崇冯友兰,但他真正推崇的其实是可用于佐证自身的观点。他不迷信任何人,永远只取他认为对的那部分。

——对鲁迅,许渊冲不赞成他倡导的直译,却将他《自文字至文章》一文中的“其在文章……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拿来,提出了自己在翻译领域的“三美理论”;

——对钱锺书,许渊冲多次提到钱师的勉励,比如钱曾在回信中夸他“译稿成就很大,戴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跳得灵活自如,令人惊奇”,但钱认同罗伯特·弗罗斯特提出的“诗是在翻译中失掉的东西”,许不这么看,他认为译诗不是“有失无得”,而是“有得有失”,如果能像薄柏用英文翻译希腊文《荷马史诗》一样“以创补失”,那就是“得多失少”;

——对朱光潜,许渊冲觉得朱师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一切艺术的成熟境界”很有道理,翻译不也是这样的么,“不逾矩”求的是真,“从心所欲”求的是美,合起来便是“在不违反求真的前提下尽量求美”,但“不逾矩”是消极的表述,许渊冲骨子里更赞同贝多芬所说的“为了更美,没有什么规律是不可以打破的”。

……

各路名家的观点就这样被许渊冲自由采撷,颇有点“六经注我”的意思。他像说绕口令一样阐述着自己对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的理解:“道理是可以知道的,但不一定是大家常常知道的那个道理。翻译之道是可以知道的,但并不是直译之道。”

能够“六经注我”的人必然有颗无比强大的内心。杨振宁曾为许渊冲的《追忆逝水年华》写序:“我发现他对什么事都像从前一样冲劲十足——如果不是更足的话,就和60年前我们在一起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差不多……”能够让许渊冲的天性在数十载光阴中不被磨损,爱人照君功不可没。

照君是个有故事的奇女子。她原名赵军。1948年,15岁的赵军来到西柏坡,从事密电码工作。第一次见毛主席时,主席问她叫什么,她答“赵军”。主席说:“昭君是要出塞的嘛!”从此,她将名字更改为“照君”。新中国成立后,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照君前途光明,“什么工作都任我选”,但她选择了读书,因而认识了从巴黎学成归来教书的许渊冲,两人于1959年结成伉俪。

近六十年来,无论是逆境顺境,无论是爱人被造反派打板子还是成为出版社的香饽饽,照君对许渊冲的崇拜与爱慕像恒星一样永放光芒。许先生耳背,我每回给他家打电话都是照君老师接,她总是用最饱满的情绪,最华美的辞藻,热切赞美着自己的“男神”,“他太不简单了!”“他真是一个奇迹啊!”“你想想,他做的事还有别人能替代吗?!”……上天是如此眷顾许渊冲,让他品尝到事业和爱情的极致滋味。许渊冲本来就是一个自信、张扬的人,再加上这六十年被爱人捧着、护着、信着、敬着、赞着,他的感觉岂不好极了。90多岁敢向莎士比亚全集发起挑战,这绝对是需要舍我其谁、睥睨群雄的豪气的!

●创“三美理论”,饮彤霞晓露

照君还有个旁人一眼能看出的特点——美。

这一点是极符合许渊冲口味的。许渊冲在回忆西南联大生活时,毫不避讳自己对好几个美丽女同学的爱慕之情。一次,他和朋友吴琼、何国基、陈梅、万兆凤步行去黑龙潭,一路上谈起选择爱人的标准,大家提议用26条标准,每条用不同的英文字母开头,比如“能力、美丽、性格、学业、平等、家世”等。许渊冲最看重“美丽”,为此和更看重“性格”的万兆凤、何国基争论不休。

许渊冲对美的偏爱应是他“三美理论”的发端。在他家书桌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幅老友写给他的字,“译古今诗词,翻世界名著,创三美理论,饮彤霞晓露。”

对音美、形美、意美的追求,许渊冲从未游移过。许渊冲说,“钱(锺书)先生在《林纾的翻译》里面谈过,读林纾的译本,觉得有吸引力,甚至好过其他一些比较‘忠实’的译本。这说明钱先生理智上求‘真’,情感上爱‘美’,这就是他的矛盾。但我不矛盾。”钱锺书感叹“美丽的妻子不忠实,忠实的妻子不美丽”,将许渊冲的译文称作“不忠实的美人”。

“不忠实”的原因,是许渊冲很强调翻译的“再创”。例如《诗经·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许渊冲看到前人将“依依”译成“softly sway”(微微摇摆),把“霏霏”译成“fly”(飞扬),总觉得”在辞藻意境上同散文没有区别”。自己动手的时候,他把“依依”理解为依依不舍留下眼泪,而恰巧“垂柳”的英文是“weeping willow”,法文是“saule pleureur”,都有流泪的意思;他又把“霏霏”译作“大雪压弯树枝”,使读者能看到士兵战后回家的形象。许渊冲的再创翻译有人叫绝,有人责难。许渊冲的解释说:“西方的翻译讲究对等,一个字对一个字,它们主要文字的词汇有90%是对等的。中文与其他文字不同,只有一半对等。对等虽然不违背客观规律,却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在不歪曲作者意思的情况下,翻译一定要把一个民族文化的味道、精髓、灵魂体现出来。”许渊冲难得谦虚地表示:“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三美理论’是个理想状态,我愿意朝着它努力。”

老同学杨振宁感慨道:“他特别尽力使译出的诗句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从本质上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许渊冲不仅没有打退堂鼓,更是对翻译从“知之”、“好之”上升到了“乐之”的境界。他陆续把《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西厢记》、《牡丹亭》等译成英文或法文,既追求工整押韵,又追求境界全出,把中国创造的美,转化为全世界的美。叔本华说过:“最高级的善就是美,最高级的乐趣就是美的创造。”许渊冲每天享有的,不正是最高级的乐趣么?

作者:本报记者江胜信

图片:除署名外均为江胜信摄

编辑:李扬

送别许渊冲,许渊冲照片

翻译界泰斗许渊冲逝世

翻译界泰斗许渊冲逝世

翻译界泰斗许渊冲逝世,许渊冲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1938年考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师从钱锺书、闻一多、冯友兰、柳无忌、吴宓等学术大家。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后赴法国巴黎大学留学。

翻译界泰斗许渊冲逝世1

记者从许渊冲家人处获悉,今天早晨7点40分,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教授许渊冲在家中安详离世,享年100岁。

许渊冲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1938年考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师从钱锺书、闻一多、冯友兰、柳无忌、吴宓等学术大家。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后赴法国巴黎大学留学。

他是目前中国唯一能在古典诗词和英法韵文之间进行互译的专家,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已出版译著120余本。2010年,继季羡林、杨宪益之后,许渊冲获“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系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骑车是许渊冲平生一大乐趣

2017年3月,记者曾到许渊冲家中专访,他可爱、执着的一面尽显——

许渊冲:用一生捍卫译文里的美

96岁的翻译家许渊冲身着西服,仰靠在家里最时髦的家具——一把米色仿皮摇椅上睡着了。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半小时,他语音高亢地连续“喊”话,实在是太累了。

央视《朗读者》第一期播出后,许渊冲迅速走红。他在海外的朋友纷纷发来祝贺邮件,出版社纷至沓来要给他出书,这两天他脚步匆匆赶回故里南昌,修家谱、做演讲,忙得不得了。此前,许渊冲和夫人照君婉拒所有媒体的采访要求,直到最近,才终于答应接受了专访。

“他是‘外科派’,我是‘内科派’”

北大教授许渊冲住在一套只有70平方米,还是水泥地面的老房子里,老书架、老饭桌看上去年头也都不短了。家居陈设整体有些寒酸,但这位气宇轩昂的老人一坐定,整个房间瞬间明亮了,也立刻欢腾起来。听闻自己成了网红,他咧开嘴笑了,“我没有时间关心这些,不过,别人都告诉我了。”

许渊冲一生的成就围绕在他四周,他的中译英、中译法译著以及他的英译中、法译中著作,共有120余本,整整齐齐地立在倚墙的两排简陋书架上,这其中有他翻译的《红与黑》《包法利夫人》《约翰·克里斯托夫》等,还有他用英文、法文翻译的《楚辞》《诗经》《西厢记》《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而在书桌的上方,悬挂着一幅老友的书法:“译古今诗词,翻世界名著,创三美理论,饮彤霞晓露。”

许渊冲家中的书架

和那些沉静、内敛的老学者不同,许渊冲个性张扬、狂放,上大学时得来的绰号“许大炮”从未褪色,“我是诗译英法唯一人,上世纪60年代我就是唯一人,到现在还是唯一人。”最后,他又来个强大注解,“像我这样的,两千年来也没有第二个。”

关于翻译,许渊冲强调“三美”原则:内容美、声音美、形式美,如果谁撼动了他的原则,他就像一个战士一样,会与人决战到底。一次,他在课堂上讲到了“三美”,一位学生反对他,说有“五美”,他很生气地说,“他就想胜过我,学习是为了追求真理,不是为了出风头,北大学生自以为了不起了。”

即使面对权威,他坚持翻译美之原则也从未退让过。他回忆说,翻译家王佐良是第一个反对他的人,说他的翻译是“鸳鸯蝴蝶派”。两个人最早的分歧因瓦雷里的诗《风灵》是直译还是意译而起。其中有一句诗,大意是“灵感来无影,去无踪,就像美人换内衣露出胸脯的那一刹那”。王佐良译成“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许版译文为“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许渊冲认为王佐良用的“胸部”一词没有美感,因为它既可指男也可指女。他用的“酥胸”才有朦胧美。许渊冲多年后又辩论说,王佐良的翻译是“外科派”,就好比一个伤兵中了箭,外科医生只是把箭掰断了,取出来,但毒还在里面;而他是“内科派”,不仅把箭拔出来,还把内部的毒也取出来了。

他与作家、翻译家冯亦代同样有过“战争”。《红与黑》的最后一句,说到市长夫人死了,按原文是“她死了”,但许版译文为“魂归离恨天”。当年冯亦代就批评许渊冲为什么要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还在一次学术会议上直指“魂归离恨天”是从《红楼梦》中偷来的。时至今日,许渊冲依然坚持己见,他认为翻成“她死了”表示的是正常死亡,但市长夫人并非正常死亡,而是含恨而死,没有比他的翻译更贴切的了。再说了,这“离恨天”也不是《红楼梦》才有的,是从《西厢记》里来的,难道《西厢记》偷了《红楼梦》吗?“翻译家罗新璋当年说,他要是想到了,也会像我那么翻译的。”许渊冲就像孩子一样,最后找到了一个温暖靠山。

“自豪使人进步,自卑使人退步”——许渊冲家里高挂着这样的条幅,“我的经验是,光谦虚不能使人进步,没有自豪感,人这辈子就完了。”正如多年前他与朋友所言,我们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

九旬译莎翁,每天必译千字

许渊冲刚刚完成莎士比亚剧作《凯撒大将》的翻译,他接受本报记者采访当天的凌晨三点,已开始动笔写译者后记,其手稿笔力充沛、元气十足。

总结自己刚刚结束的翻译,许渊冲等于给听者上了一堂翻译美学课。

凯撒说过最著名的三句话:“Veni,Vidi,Vici。”这是拉丁语,翻成中文就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而翻成法文为“Vines,Vois,Vinc”,英文是“I came,I saw,I won”。许渊冲说,只有法文能翻出美感来,他用中文很难翻出来,英文也翻不出来。“这就说明翻译不但要真,还要美,翻真不足为奇,但做到美很难。”许渊冲的手高高挥舞着,说他一生都在做这件事,但是不能每次都做到,“做不到比做得到的多,所以需要别人的鼓励。”

许渊冲前年接受了海豚出版社邀请,向莎翁剧作翻译发起猛攻。迄今他已翻译完成11部,出版了《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十二夜》《威尼斯商人》等10部。“辛苦?我高兴还来不及!”许渊冲急切地分享着他的秘密:白天来人了,他就要花时间应付,但晚上没人打搅,他劲头儿一上来就谁也拦不住,那是他独享的快乐时光。他给自己规定每天一千字的翻译量,如果这个数量没完成,不论时间多晚都会补上,“有规定就好,没有规定反而累。”

去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国内几家出版社分别推出《莎士比亚全集》中文版。面对市面上不同版本的新译作,许渊冲自信满满地说:“还是我翻得好一点,莎士比亚是把现实变成文字,我不光是把文字翻译成文字,我要把文字里的现实翻译出来,所以我翻得更好。”

针对市面上出现的诗体莎士比亚译本,许渊冲不赞成元曲风格译文的滥用,“《罗密欧与朱丽叶》,翻成‘郎啊,罗郎啊’。那念着别扭嘛。这种风格有时候可以用,有时候就不行。罗密欧与朱丽叶见面,不可能这么叫。”

“莎士比亚写得满意,我翻得也满意。”许渊冲一再说,一个人的一生要尽量享受幸福,还能使别人幸福,而他做到了这一点。这个热爱翻译的老头儿更发出响亮誓言,“我要活到100岁,把莎士比亚剧作全部都翻完!”

回忆是望远镜,看远又看近

“回忆是望远镜,既可以看见远方,又可以看到近来,近来的喜就可以减少过去的苦了。回忆还是放大镜,把当年的小事放大,可以发现意想不到的乐趣。”许渊冲喜爱回忆,但回忆在他汹涌的激情中,又暗藏着诗意和美。

在《朗读者》中,许渊冲忆起将林徽因的诗歌《别丢掉》翻译成英文诗歌送给当年喜欢的姑娘时,念着动人的诗句,竟流泪了,观众也被感动落泪。那个当年心仪的姑娘就是西南联大的女同学周颜玉。他感叹道,“1939年那年,钱锺书、杨振宁、周颜玉和我,我们几个人遇见,这很好玩。”

许渊冲在《朗读者》节目里

许渊冲的语调变得温和起来。周颜玉当年是学校的皇后,班里十个男生,只有她一个女生。许渊冲和她坐邻桌,他有才,她有貌,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许渊冲至今记得他是在1939年7月12日,将林徽因的《别丢掉》、徐志摩的《偶然》两首译诗及一封英文信投进了女生宿舍信箱。他还补充说,周颜玉的美不光是他的独家感受,还有老师吴宓的日记为证。吴教授一日遇到了周同学,“盛施粉黛,如樱桃正熟”,而另一日遇到,则“另有一种清艳飘洒之致”。但无奈周颜玉已订婚,面对现实,许渊冲化伤心为力量,在女生扎堆儿的外语系寻觅到了新天地。

许渊冲不光给大学女生写过信写过诗,他的夫人照君说,“你看我们的结婚照片多漂亮,许老也给我写过诗,但抄家时都给抄走了。”当年他们的儿子刚出生时,许渊冲的诗歌创作尤其旺盛,但照君想不起来写的是什么了,只依稀记得有“杨柳寄真情”这样的句子。

至于他的同学、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同样被老人家不断提及。许渊冲回忆起,当年在昆明西南联大同上大学一年级的英文课,叶公超教授讲赛珍珠的《荒凉的春天》,课文中有一个动词的过去分词并不表示被动的意思,全班同学都没有发现,只有杨振宁一个人提出问题。等杨振宁1957年获得诺贝尔奖后,许渊冲这才想到这是他善于发现异常现象的结果。他还记得1998年和杨振宁分别60年后在清华大学的会面,一上来杨振宁背起了晏几道的《鹧鸪天》,“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首诗许渊冲翻译过,他的英译文意思是“歌尽桃花扇影风”,杨振宁当即指出许渊冲翻得不对,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可许渊冲大声争论说:“‘桃花扇影风’美多了,‘扇底风’那是画的桃花,我翻成‘扇影风’那是真的桃花,是桃花的影子落在了扇子上。”多年过去,许渊冲还在与老同学隔空对话,“在我看来‘扇底风’是实写,扇影风是想象。这就是真与美的矛盾,也可以看出科学与艺术的不同。”

1938年刚考上西南联大时,有同学曾问许渊冲的梦想是什么,当时他表叔熊适逸翻译的《王宝钏》《西厢记》在美国演出,引起轰动。他就回答说:“想做像表叔那样的著译家。”如今,他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他做到了。

采访临近结束,96岁的许渊冲端起手中的茶杯。茶水清醇,杯中一朵雪菊倔强地怒放,充满活力,如同他的人生一样。

翻译界泰斗许渊冲逝世2

许渊冲在书房电脑前工作。受访者家属供图澎湃新闻记者从许渊冲先生友人处获悉,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6月17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2014年,国际译联将2014“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授予了93岁的中国翻译家许渊冲。这个每三年评选一次的国际奖项,旨在表彰那些推动文学翻译发展、为世界文化交流作出卓越贡献的翻译家们。自1999年设立以来,这是第一次授予亚洲学者。

已经在国内外出版中、英、法文著作120多部,许渊冲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但直到2017年,许渊冲登上央视节目《朗读者》《开学第一课》的舞台,才被普通人熟知。他在现场朗诵林徽因写给徐志摩的诗《别丢掉》,他的动情,他的率直,他的赤诚,打动了屏幕前的观众。

新华网去年6月曾刊文《百岁翻译泰斗许渊冲:跨越时代,不改一腔赤诚》。文章写道:生于1921年,上世纪40年代毕业于西南联大,许渊冲历经了中国的沧桑百年,中国的现代史,也是他的一生。回忆起群星璀璨的西南联大时期,他的老师有闻一多、钱锺书、傅雷……他自言,在学术上,尤以钱锺书对他的影响最多。

钱锺书称赞他英译的《毛泽东诗词》:“你带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古典文学大家叶嘉莹也称赞他的中译英诗词“音韵皆美,情味悠长”。

许渊冲毕生钟情翻译中国古典诗文,将一生的心血都奉献于此。

新华网文章介绍:1994年,他的中译英《中国不朽诗三百首》在英国企鹅图书公司出版,这是该社出版的第一本中国人的译作,并得到“绝妙好译”的评价。1999年,他的中译法《中国古诗词三百首》在法国出版,被称作“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样本”。他将《西厢记》译成英文,被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誉为“在艺术性和吸引力方面,可以和莎翁《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

他说,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世界的美,这是世界的乐趣,也是他翻译诗歌的初衷。

80余年的翻译生涯,许渊冲坚持“形美、意美、音美”的翻译理念,即翻译出的诗词,要像原诗的格式韵律一样工整押韵,更要有原诗思想上的意境之美。在翻译时“只有坚持中国文化的美感,才能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他对传播中国文化的热情与赤诚令人动容。

因此他翻译的诗词注重格律,诵读时朗朗上口、十分押韵,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古典诗词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他译的英文版也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且诗词中境界全出,是不折不扣的“意译派”。

《诗经·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他翻译成When I left there ,Willows shed tear;“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他译作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译作I look for what I miss,I know not what it is,I feel so sad,so drear,so lonely,without cheer。

虽已高龄,许渊冲仍关心时事,谈及当今世界文明之间存在的分歧,他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或可提供解决思路。他不断提及《道德经》里的智慧,“Truth can be known,but it may not be the well-known truth(真理可知,但未必是你所认识到的真理)”,这是他对“道可道,非常道”的精妙理解与翻译。他还曾撰文谈孔子的智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什么事都只想到自己一个人,而要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如果双方都能易地而处,为对方着想,双方就可以和平共处。对照当下,他认为这些也是西方文明应该学习的道理。

2021年4月18日,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迎来了他的百岁寿辰,北京大学举办“许渊冲先生翻译思想与成就研讨会”,庆祝先生100周岁。北京大学党委书记邱水平,校长郝平,校长助理、秘书长、党办校办主任孙庆伟出席研讨会。会议由副校长王博主持。

出席“许渊冲先生翻译思想与成就研讨会”的嘉宾还有战略支援部队信息工程大学洛阳校区副主任阎绥龙,北京外国语大学党委副书记、副校长贾文键,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外国文学学会会长陈众议,中国翻译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翻译研究院副院长黄友义,北京大学1980级校友、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俞敏洪,上海外国语大学原副校长冯庆华,以及许渊冲先生的亲友、学生,国内翻译界的学者嘉宾、国内数十所综合类院校外语学科负责人。嘉宾与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和外国语学院的师生代表共200余人一道,共贺先生百岁寿辰,共同探讨先生的翻译思想与成就。

北京大学党委书记邱水平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邱水平代表北京大学祝贺许渊冲先生百岁眉寿,他介绍了许渊冲先生与共产党同龄的百岁人生,高度评价许渊冲先生的翻译成就“摆渡着中外文明,为我国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北京大学校长郝平向许渊冲先生祝寿,献上鲜花并赠送礼物——由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祝帅书写的贺寿对联“愿持山作寿,常与鹤同侪”,以此祝福许先生并感谢他多年来为北京大学作出的杰出贡献。

北大方面介绍:许渊冲先生1983年调入北大工作,在2001年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建立之初便与学院结缘。今年5月28日是新闻与传播学院建院20周年的纪念日,也是许先生和学院结缘20年的日子。学校和学院非常关心和照顾许先生,学校领导多次到许先生家中看望,新闻与传播学院陈刚书记、陆绍阳院长等老师每年春节、教师节以及先生生日都要去看望先生,并安排学院行政专人负责,定期到家探访许先生,随时关注他的生活情况,帮他解决生活中的困难,力求给许先生无微不至的关怀,又不打扰到沉浸在文学翻译中的他。

送别许渊冲,许渊冲照片

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去世

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去世

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去世,大学毕业后,王强留在北大任教,跟许渊冲的交往多了一些。有一次,许渊冲告诉王强,他有很多早期的法文书,这些书放到王强那里可能“更有价值”。王强连连摆手,说“不敢收”。

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去世1

记者从北京大学获悉,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6月17日上午在北京逝世,享年100岁。

许渊冲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1944年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文学研究所,1983年起任北京大学教授。从事文学翻译长达六十余年,许渊冲的译作涵盖中、英、法等语种,翻译集中在中国古诗英译,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在国内外出版中、英、法文著译六十本,包括《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中外名著。

2010年,许渊冲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8月2日,许渊冲荣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的“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是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去世2

翻译家许渊冲最近一次公开谈起“接班人”是2021年4月,他的百岁生日前夕。

6月17日上午8时许,翻译家、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在京逝世,享年100岁。

许渊冲的一名学生向新京报表示,许老是 “安详地去世”。

儿子在国外,2018年妻子照君去世后,许渊冲独自一人生活在北大畅春园的小房子里。学生说,许老家里没有很亲近的亲人了,日常生活都由保姆照顾。

1921年,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17岁时,他考入西南联合大学外语系。2010年,许渊冲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4年后,他获得“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这是国际翻译界的最高奖项之一,许渊冲是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94岁时,他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翻完14本后,他不翻了,“(莎士比亚的)每一本书不会都喜欢的,的确有些也不好。”许渊冲最新的.翻译作品是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伊人倩影》(《The Portrait of a Woman》),此后,他开始写自传《百年梦》。

如今,《百年梦》永远不会有机会再写完了。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寻找接班人是他经常提起的话题。在他的百岁生日前夕,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去采访,问他有什么生日愿望,他转而问对方:“你在哪里念的外文?”记者觉得诧异,反问他:“您想让我当您的接班人啊?”许渊冲用自己招牌的大嗓门回应称:“只要有可能,你别小看,我也没想到我会成今天的。”

记者说自己40岁了:“现在还能来得及当翻译啊?”老人摆摆手,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我60岁了才开始,你只要现在开始,没有来不及的……将来就看你们了,我认为可以的,我可以超过前人,后人可以超过我。”

很少有人能说清楚,对许渊冲而言,翻译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答案至少是“很重要”。

王强记得,2018年,和许渊冲相伴60年的师母照君去世了。王强担心许渊冲,照君去世的第二天下午,他和一名北大的同学一起去看望他。到了家里,打开门,王强才发现老人仍然坐在电脑前,拿着放大镜一字一句地做翻译。

那是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集,700多页,“平装的,字特别小”。看到学生过来了,许渊冲指着屏幕向俩人展示刚刚翻译的段落。

许渊冲告诉王强:“如果我现在不翻译,我没法想象我怎么从失去老伴的悲痛中挣脱出来,那人生的意义在哪儿?幸亏我还有翻译的世界,当我进到翻译的世界里,它那种强大的力量会把我从悲伤中暂时带离。”

来客人时,许渊冲总是坐在米色的单人沙发上和人聊天。

王强听得很感动,俩人看到老人看书费劲,就把书拿到北大附近的复印店里,让店家按照最清晰的程度,把整本书用A4纸复印出来。一个多小时后,俩人又把复印好的新书送回了许渊冲家。

照君去世后,王强也曾问过老师需不需要钱。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许渊冲告诉王强,希望他可以帮忙给中国现代文学馆赠送一套自己全部的译著。这也是认识多年以来,许渊冲唯一一次向王强提出请求。“这件事我一定要办,”王强说。

大学毕业后,王强留在北大任教,跟许渊冲的交往多了一些。有一次,许渊冲告诉王强,他有很多早期的法文书,这些书放到王强那里可能“更有价值”。王强连连摆手,说“不敢收”。

2017年接受《鲁豫有约》采访时,许渊冲直言,读书时俞敏洪不是最出色的学生,王强要更厉害些。

“我现在确实也不是好学生,因为毕业以后基本上没搞什么翻译,然后就出来经商了,一直做到今天,偏离了文化的很多轨道。”在北大生日会的现场,俞敏洪如此说道。

事实上,在许渊冲的学生中,全职做翻译的人少之又少。学生于晓是为数不多做过翻译的:“我至少翻了有四五本书都出版了,一本是马克斯韦伯的名著《新教伦理资本主义精神》,还一本是卡西尔的《语言和神话》”。但这也是闲暇时的爱好,算不上职业。

学生王裕康则从未想过成为一名全职的翻译,“翻译很累的,我们已经这个岁数了,纯文学的翻译就让更有才华的人去做吧。”谁是更有才华的人呢?王裕康想不出来。

毕业快40年后,王强才翻了人生的第一本书,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这被王强认为是1984年上完许渊冲的翻译课后,“第一次交的、完整的作业”:“等这本书出版后,我一定会送给许老师一本,让他像批改作业一样,有空再给我批改一下。”

对王强而言,除了翻译,人生还有诸多有意义的事情。但对许渊冲来说,只有翻译了。

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大学门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公路,一条是人多的近路。许渊冲“不喜欢走大家都走的路,只喜欢一个人走自己的路”。在日记里,许渊冲写道:“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几十年过去,许渊冲仍然在“一个人走自己的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做到中英法翻译。五千年来,只有我这么一个人!”

在北大的生日会现场,听完俞敏洪等学生的发言后,许渊冲主动伸手要了话筒,再次提到接班人的话题:“我到北大后,80多岁还在做翻译。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们就是接班人,将来还是要看你们的。”

学生们也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似乎也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用于翻译的时间。在生日会现场,有学生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以后每天也要翻译一千字。学生张蕾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我们用接下来的40年来追赶许老,尽量接近(他的成就)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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