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日前在今日头条要求回答提问里有一个问题:“考古曾经发生过哪些奇异的事情?”
这个问题勾起我28年前的一段往事的沉甸甸的回忆。
我1981年考入北大考古系(当时还称历史系考古专业,1983年改为考古系),1983年开始考古实习算是考古入行实践,时至今日已38年。在我这38年的考古生涯里,唯一一次“走麦城”彻底失败的、且怪事迭出的考古发掘经历,便是1993年秋冬季发掘江陵八岭山彭家巷楚墓的经历。由于挫败感久久难以释怀,加之许多怪事我至今也难以“科学”地解释,所以我很少对外人道,更没有写出来。随着自己年近花甲,更加愿意回忆自己的考古生涯,突然觉得这段“走麦城”的历史起伏跌宕,惊心动魄,还是值得记述的,否则随着我越来越老,有些重要细节会渐渐遗忘,所以近日先记录下来。以饗感兴趣的读者。
二、前奏
1993年9月份,我休完探亲假从北京回到湖北荆州博物馆。我时任荆州博物馆考古部主任。我刚回来,荆博的张绪球馆长便找到我,说:“走,咱们去八岭山看看一座被盗的楚墓,看看怎么处理。”
于是张馆长带上我和考古部副主任刘德银一同乘上馆长的“座驾”桑塔纳,先到博物馆隔壁的江陵医院拿了两个军绿色枕头状的便携式“氧气包”,然后直奔八岭山杨场乡。车程一个来小时,路上张馆长给我讲了讲被盗墓葬的大致情况。
头天夜里,江陵县公安局展开对王场和杨场彭家巷两地猖狂盗墓行为的打击行动。王场盗墓参与人数百,公安干警以鸣枪驱散为主,人没抓到。可喜的是杨场彭家巷楚墓盗墓现场抓住了三名盗墓分子,又迅速追捕到团伙的其他两名逃跑者。此前,彭家巷楚墓曾被这帮盗墓团伙三次盗掘。他们第一次盗洞打到椁板,结果出乎意料地发现,椁板过于坚厚,钢钎根本撬不动,于是他们放弃了,将盗洞口伪装填堵之后,回家后准备电锯。时隔不久,这个盗墓团伙第二次来到彭家巷楚墓,他们打开盗洞再次下到洞底,冒险将电锯连线到附近的动力输电线上,成功地锯开了厚厚的椁板。谁知令人窒息的沼气奔涌而出,把盗墓分子给熏出盗洞,没盗成。盗墓分子回家准备氧气包,打算卷土重来。就在盗墓分子第三次来盗墓之前,彭家巷楚墓所在的田主小杨(大名忘记了)发现了盗洞,立即向村治保主任(大名忘记了)汇报情况,他们立即向公安局报案。所以公安局计划守株待兔,实施抓捕。这天夜里,这个盗墓团伙第三次来到彭家巷楚墓,带着氧气包再次下到盗洞,结果被堵在盗洞里,瓮中捉鳖,逮住了三个。地面洞口两个望风的虽然逃了,但也被马上被抓回来。总之这三次盗墓行为,没有盗成。
到了杨场派出所,我们看到看守所里,五个盗墓分子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后来听说其中三名主犯被判了十几年,这是后话。我们与派出所民警做了简单的情况沟通之后,民警便带领我们到达彭家巷楚墓被盗现场,勘察情况。
彭家巷楚墓是一座在地表现存直径大约20多米封土的中型墓葬,封土高于地表大约4~5米。在60年代,封土正中央掏了一座挺大的砖瓦窑。盗洞从砖瓦窑正中央底部,垂直向下直抵椁板。所以我们推测盗洞打在了墓室中央。据当地村里老人现场介绍说,这砖瓦窑是当时生产队从外面请来的一位烧砖窑的高手师傅,在封土堆中央做的,但是连烧两窑砖瓦都报废了,高手师傅断言这座窑是“水窑”,便放弃了,拍屁股走人了。老人说,这座墓比较邪,封土堆做窑烧不成,盗墓三次没盗成。我听着心想,我才不信有那么邪呢!
接着,刘德银自告奋勇,腰里栓上绳子,身背氧气包,下到盗洞底部探查实际情况。他在盗洞底部大概呆了十分钟左右,大喊:“拉我上去!”刘德银一到地面,便喘息着,皱着眉头,首先抱怨:“脑壳疼,发蒙。”原来盗洞下面缺氧,加上沼气未散,即使吸氧,德银还是受不了。缓了一阵,德银说了一下盗洞里的实际状况。盗洞上部直径很小,仅能容一人上下,大概有7、8米深,但是到椁板处,盗洞已掏出半径约1米的窑。锯开的椁板已经斜翘着,椁板厚度大概有40或50厘米。椁盖板的方向是南北向排列,意味着墓道朝东。
我当时发问:“这里的楚墓墓道大多朝南,这个墓道朝东,是不是汉墓啊?”张馆长和德银说,这一带是楚墓群,基本不见汉墓。张馆长并不想纠结是楚墓还是汉墓,他问我,这座墓挖不挖?我犹豫道:“张馆长,这么大封土堆的楚墓,早期被盗的可能性极大,十墓九空。挖它费力不讨好,咱还是别挖了!”其实张馆长心里早有主意了,他说:“你看这墓三次都没盗成,主要是因为沼气把盗贼给熏跑了。有这么高浓度的沼气存在,一说明墓葬保存好,二说明有机质随葬品多。所以这个墓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大。”德银马上附和称是。可我还是有点小固执,心存疑虑,沉吟不语。张馆长最后给我一击:“就算咱们不挖,只能把盗洞回填保护。可是椁板已经锯开,一下大雨,雨水漏进椁室,这墓也保不住啦!”听张馆长这么一说,我只有“彻底缴枪”,我说:“那成!张馆长,只要您给我三万块钱(发掘经费),我就把它给挖了。”
彭家巷楚墓抢救性发掘的事儿,就这么在现场定了,而且张馆长指定我负责这个墓的发掘工作,也就是实际的发掘领队(我当时已有考古领队资格)。
如今我回想当时张绪球馆长执意让我发掘这座中型楚墓,实际意图是在提携我、历练我,给我出成果出名晋升的机会。发掘这么大规模没有被盗楚墓,定会有大收获。他只是没明说。我一个刚出校门没几年的小伙儿,当时就不明白他的好意。多年后我成熟了,才逐渐感悟到,因而后来即使我离开了荆州博物馆,我始终对张绪球馆长,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