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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与几个同乡在街边撸串，酒酣话浓之时，大家禁不住一起回忆童年，期间聊到了幼年时在某某处刨到古董的经历，皆是奇人奇遇，再加之一些人对当年的情节刻意夸大渲染，相互之间不免攀比起来。有人对同桌发小的故事提出质疑，这人立马拍案而起，掏出电话要致电见证人，急于佐证自己的陈述不虚。
我的故乡位于陕西蒲城，乡镇由多年前的几个乡撤并而来。据传我老家原本的村名与晋文公重耳有关，后来村名几经衍化，详细的历史渊源已无人去考。不过各类历史古迹还是有些许保留，其中最知名的即是战国最早的城墙、汉代漕仓遗址、三国的邓艾墓、还有明清时代多位名士的坟冢、近代的龙首渠等。
我幼时跟几个玩伴在山沟里放羊，期间有位孩童无意间在土堆中刨到一把形似匕首的器具（或为青铜），这铁器锈迹斑斑，部分已腐朽，其貌普通，因此我们当时并未在意。直到某日翻阅到历史课本之后，我才怀疑这个物事或为战国时期的刀币，我立即找寻这位伙伴告知巨细，遗憾的是这小伙辍学多年，缺乏基本的史学常识，那把“刀币”也早已被丢弃不见了踪影。多年之后，我们再提及此事，无不唏嘘嗟叹。
老家村里有一个大姓为“申”，据村民居住区约五六公里处的麦地里有一方石碑，碑文至今清晰可见，据说是为纪念申姓家族的祖辈所立，立碑文者是清代的进士，家世显赫，还在朝中做了大官。后来其子豪赌成性，败光了家中积蓄。家道中落之后，这不孝子突然失去了音信，不过据传其失踪前将家中余财尽数埋在了祖宗石碑附近。村中曾有外姓人以身试法斗胆挖掘，可还未发现地宫，便被申姓人告了官。寻宝者被当时官府施以重罪，并游街示众，此后再无人敢预谋申氏偷窃之事。
到了近代，村里搞大规模垦荒。推土机在石碑周围作业时，突然挖出了个深坑，消息不胫而走，附近村民争相赶来围观，却无人敢下坑查看。最后思忖到这坑中物事或为申家遗留，便由村支书主事，让一位申姓年长者单独入内。这人从坑中出来后，摆手示意说并无值钱东西，让推土机直接填埋处理。不过有好多村民说当时看到这位老者鼻梁上多了个金丝边框眼镜，衣服口袋里也鼓鼓囊囊。或是乡党们主观猜想，或是有好事者煽风点火，这位老者家中此后多次被盗贼光顾，却并未传闻说确实有所谓的珠宝金银。
村里最知名的邓艾墓，尽管据官方证实仅为衣冠冢，却也难逃被盗掘的命运。据称，当时连同周边的几个明清墓葬一起，位于山间偏僻处的墓葬群遭到盗墓贼野蛮破坏，有目击者说当时看到不少被损毁的瓦罐碎片，棺木被掀开，白骨遭丢弃，场面凄凉。所幸此桩盗墓案很快得以告破，其中一位案犯还是公务人员，据说公安去搜集赃物时，在这人的家中找到不少文物珍宝。这些参与盗墓的人很多至今仍在狱中，被盗毁的墓葬却并未得以拯救修复，那些被收缴文物的去向也不得而知了。
除了达官贵人和名门望族之外，农村的普通氏族尤其注重讲究丧葬之礼。尽管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道理，但后人对于先者的生死大事从来不敢马虎。村中曾有一位殷富财主，去世后被子孙风光安葬。时隔几代人之后，这个家族逐渐身后无人，祖坟也随着农村的改造被推平。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村里要建造新学校校址，破土动工之中，这位财主的墓门被发现。当时，村中有两户兄弟，自称是这财主的旁系亲属要求做主开掘，双方相持不下大打出手，亲生兄弟最终反目，官司一直打到现在仍没有休止。至于那墓中的陪葬，有说法是被施工队盗走，也有说是落到了这兄弟两人的手中。
多年前，村里常见有一些走街串巷叫卖收铜钱古董的人，老实巴交的乡亲们自认为那些铜钱已无实际使用价值，便以低价售卖给“文物贩子”。我清晰记得，我的外祖母有一枚保存完好的“皇宋通宝”，原本是用在纺花车上的零件，经不住这些生意人游说，以五块钱卖给了对方。时代发展之中，文物知识也随之开化着村民的思想意识，等他们突然醒悟过来之后，早已悔之晚矣。
90年代，村里又来了些收拴马桩的人，出价很有诱惑力，很多村民贪图小利主动进行了交易。当时，我家邻居有一个造型精致的拴马桩，原是在栽在门口栓耕牛所用，收购者出价500元被邻人拒绝，不曾想半月功夫不到却被人偷去。邻人气急败坏给派出所报了案，当地派出所却让这家人出具材料“证明这拴马桩归失主所有”！邻居嫌麻烦，亦无力提供有效资质，此事最终被搁浅。
2013年，我在西安某新闻单位实习，忧心于农村文物被贱卖的现状，于是给实习导师提出“关注农村文物流失”这个新闻选题，后来考虑到农村文物的归属问题难以界定等因素，这个选题迟迟未能进行。再后来，见诸各种如“陕西小伙捡到青铜剑被奖励500元”、“村民家中挖出汉代文物被上交国家”类的新闻报道，更觉得这题材无处下笔，遂放弃。
外地人提及陕西，很多人都对埋藏在地下的历史文物表现出敬仰和叹服。陕西也一直以文物大省的姿态在国内外为世人所熟知，然而民间的文物保护工作却显然力有未逮。很多重要的考古发掘都是在普通百姓铁锨锄头的原始刨挖后，官方才被动进行介入和保护。而很多原本由民间百姓家族世代流传下来的文物，却在物质财富的裹挟下，身处于被低价倒卖的境地，它们未来将流转于何方，这是个难破的解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