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琦曹魏高陵考古补议

高陵平面结构图

曹魏高陵考古阶段性成果的发表，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一时街谈巷议，争议之声鹊起。这使我们这些长期默默无闻从事考古工作及历史研究的人们，颇感意外。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桩好事。因为在释疑答难之中，我们也在将考古与历史知识传播于社会大众，这是我们做多少次学术报告、发表多少篇学术论文都所不能达到的。

高陵平面图

考古学是一门严谨的、实证性的学科。地层学、类型学的理论是考古实践的科学总结，反过来，它又是指导考古实践的科学理论。从目前发表的曹魏高陵考古的阶段性成果来看，墓葬形制与时代的判断，遵循了考古类型学理论的原则与要求;出土器物，地层关系明确。其初步结论是正确的，符合考古学理论与原则。在赞同曹魏高陵考古阶段性成果的结论之外，我想补充几点：

高陵墓道

一、一直到北宋，曹魏高陵在邺西的位置都是明确的，并且北宋政FU还设置有守冢户。王明清《挥麈录》：“祖宗朝重先代陵寝，每下诏申樵采之禁，至于再三。置守冢户，委逐处长吏及本县令佐常切检校，罢任具有无废阙，书于历子。……商中宗帝太戊葬内黄县东南阳，武丁葬西华县北。周成王、康王皆葬毕，在咸阳县界。汉文帝葬霸陵，在长安东南。宣帝葬杜陵，在长安南。魏武帝葬高陵，在邺县西。晋武帝葬峻阳陵,在洛阳。后周太祖文帝葬成陵，在耀州富平县。隋高祖文帝葬太陵，在武功县。以上十帝，置三户，岁一飨以太牢。……此乾德四年十月诏也，著于甲令。其后又诏：曾经开发者，重制礼衣常服棺椁，重葬焉。”宋太祖乾德四年，即公元966年。顾炎武《日知录》亦节引过这条材料。

高陵墓门

二、在东汉末，谥称魏武王的仅有曹操一人。坊间有人言，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冉闵，有可能称魏武王。但史料仅有冉闵称天王，而后称帝的记载。其实，与冉闵略同时，后赵的姚襄，死后曾谥魏武王。《晋书》卷116《载记》16：“会羌师来逼，襄怒，遂长驱而进，战于三原。襄败，为坚所杀，时年二十七，是岁晋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礼葬之。苌僭号，追谥魏武王。”姚襄死时为东晋的升平元年，即公元357年，比曹操卒年(220年)晚了近140年，且姚苌称帝在东晋太元九年，即公元384年。《册府元龟》卷224：“后秦姚苌僭即帝位，追谥父弋仲曰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墓曰高陵，置园邑五百家。又谥兄襄魏武王。”以得谥之年算，姚襄比曹操要晚164年。且姚襄死时只有27岁，在人骨鉴定方面，是很容易区别的。

高陵出土石牌

三、墓葬所在地，今名西高穴村。推测当为高陵之易名。曹操于东汉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封魏王，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六月，下令修其陵墓，按汉例，陵名初曰“寿陵”。陈寿《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曹操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范晔《后汉书·光武帝纪》“寿陵”条下，李贤注云：“初作陵未有名，故号寿陵，盖取久长之义也。汉自文帝以后皆预作陵，今循旧制也。”曹操死后，谥魏武王，陵始曰高陵。因其居邺之西，故又称西陵。

高陵出土银饰件

今地名西高穴，正与西、高陵合。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因政治变迁，改易地名是常有之事。如魏文帝曹丕为避曹魏高陵讳，改汉高陵县(今县，属西安)为高陆。亦常有人为政治报复，铲、泄王气，神道厌胜，而毁坏前人墓葬、寝庙建筑，贬损前人封谥。如王莽篡汉，降汉诸王为公，汉四裔诸王为侯，改“高句丽”为“下句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改汉高祖庙为文祖庙，“又感汉高庙神灵，遣虎贲武士入高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又令中军北垒居高寝。”“及事迫急，亶为厌胜。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毋使民复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汉书·王莽传》)司马懿生平最惧曹操。曹操多次欲处置司马懿，幸赖为魏王太子的曹丕护佑得免。《晋书·宣帝纪》：“太子素与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于是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由是魏武意遂安。”

司马氏在篡夺曹魏政权的过程中，与曹魏宗室的斗争异常激烈。“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既而竟迁魏鼎云。”(《晋书·宣帝纪》)嘉平政变之后，曹魏宗室王公，皆遭禁锢于邺城，司马懿“悉录魏诸王公置于鄴，命有司监察，不得交关。”司马炎篡魏之后，降魏帝曹奂为陈留王，居于邺。降“魏氏诸王皆为县侯”。西晋在邺设有监军，部署有重兵。笔者曾排过西晋镇邺都督的年表，统军镇邺的都督，几乎均由司马氏宗室成员担任，不假外姓。表明西晋统治者对曹魏宗室的防范，非常重视。又，陵为汉，特别是东汉以来帝王墓葬之尊称。顾炎武《日知录》：“古王者之葬，称墓而已。……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司马氏虽由曹魏手中受禅，但却常以绍汉自居而非魏。改高陵为高穴，抑或在此时?“穴”，《说文》释曰：“土室也”，墓室亦称墓穴。高穴，很可能即高陵之改称。联系考古中所见墓室被毁损的现象，那么高穴之易名，则是政治斗争及曹操地位陵夷变迁的历史反映。

高陵出土玉佩

原文发表在《中国文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