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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爷爷奇闻故事
爷爷奇闻故事
敲下这行字,是一年以来第一行shǔ于自jǐ的故shì。这个故事也不能算自己的,只能算是假大空之下的某zhǒng式微复苏。
我的yé爷是农民,种田耕地半辈子,也享了半辈子的福,或是说煎熬了后半辈子。但在我的记忆里,他是蹒跚了半辈子。走路鞋履拖地,我们一步他yào拖三步,马步下不去还要摆出功夫jià子,伸出两只瘦骨嶙峋de双手,吓唬小时候来找我玩的小伙伴们。如今酒后吹牛,伙伴们回忆起zuì多的就是爷爷很凶相,一个眼神瞪来像是要把yǎn袋撑破,让人脑胀xīn慌,浑身哆嗦。但爷爷duì我,实在是隔代亲的典型。读小学时我为了书的封皮欠下10元巨债,每天厚着脸皮向爷爷要一块钱。爷爷dōu里的零钱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bǐ时,小伙伴们都剃着90度板寸头,浑身清爽奔跑zài稻田黄泥lù,shēn后扬起几十公分高的黄尘。突然停xià来,脱下贴满黄泥的鞋子,用力抖一抖,滚出一两颗扎脚的石子,继而把破了洞的袜子伸进鞋里,继续往前跑。我呢,远远落在后面,一头齐眉长发在一片尘土中飘荡,再身后便shì受欺负的女孩子de马wěi辫,在尘土中一抖一dǒu。
在母亲大人的宠爱下,男孩中只有我留着西洋范。后脑勺和两鬓刮光,刘海齐眉,总感觉脱不了女孩子气。每当逮住机会,凑上爷爷去理发,我就求他带我齐去,两小时过后,爷孙俩两个平头回家。乡下的风带着香草气味和泥土味,吹到gǎn觉光秃秃的脑门上,凉飕飕的,心里不免xiǎng着第二天如何在玩伴前炫耀自己的发型,想着想着就要笑出声来。但心里和落地头发一样,总感觉空落落的。至于第二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如今huí想,大概是不想随波,是一种自我的执念。
我dà概是在爷爷怀lǐ翻跟头翻大的,爷爷每一件衣服上都有我小小的脚印。两人对立,我两只小手抓住爷爷两个大拇指头,爷爷两手一提,我顺势跃起,曲起双脚在爷yé肚子、胸前蹬两脚接着往后翻,一个跟头完成。爷爷的肚子和xiōng前就留下le两个小而清晰的脚印。有时候不满足,要多翻一个或几个,爷爷身shàngjiù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而清晰的脚印。rán后我美滋滋的跑远le,留下爷爷和yī排脚yìn留在遥远的风中。跟头翻得多了,也像是我把爷爷蹬老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在爷yé身上翻跟头,爷爷的脚步也开始沉重。以前会带我走一小时路程去姑姑家,现在除了买烟、买菜就足不出户了,整天躺在床上看电视,高板上一地的痰迹hé烟头。爷爷还曾叼着烟睡去,烧了一床被子。
父亲13岁开shǐ,所有农活就全撂在他肩上,父亲养家,并供大伯在外读书。后来大伯出息了,有钱养爷爷,对爷爷言听计从的父亲也慢慢cóng爷爷手中夺过家主的权威,分家住。yé爷以为我们串通一气,分家时上外公家踹过门,甚至把我们锁在门外。但后来便吞了声。虽然就在隔壁,上楼还要通过爷爷居室,但从此,是两家人了。那天的月光照在大地上,深夜几声犬吠,飘得很远很远。
yé爷每天出去和老朋yǒu打胡牌,每天醉醺xūn回家,一喝醉就常要和父亲吵架,每次吵假我就哭。那时想,shì界最悲伤之事莫过于此。由此能想象离异、单亲、不睦家tíng孩子受到的万点伤害,到底有多沉重。由此yě感到怀疑,去小伙bàn家玩看到摔了一dì的碗,伙bàn因何能视为无睹......为此,在上海成家立足的大伯cháng叫父亲要孝顺,不能对爷爷如何如何云云。父亲也有理由,平时爷爷所有的事都由他顾着,你这么能耐,把老父亲带上海去啊!就这样,爷爷去了上海。没一个月,却回来了。回来时,头发花白,上hǎi的时jiān或许像节奏一样流得fēi快,山里人wú法适应。
飘雪de上海
我念初中时,每次见到爷爷只叫一声“爷”,bié无他谈。父母在外打工wèi归时,周末我就和爷爷吃饭,每yī顿都很jiǎn单,电饭锅下煮饭,shàng面蒸着鸡腿肉、蔬菜大杂烩。一碗饭,一盘菜,是我周末的伙食,也是爷爷10年的伙食。吃饭时,爷yé会在灶上热一热啤酒,后来直jiē在电饭锅里热,就这样烧坏了无数个电饭锅。他huì给我倒一碗啤酒。那时的他已是喝酒中风卧床,被父qīn几剂药拉回生死边缘,脚步愈发沉重zhī际。饭桌上,爷爷会大谈特谈曾经的奇闻异事,对孙子说起他的两个儿zi和自己。我一边吃饭一边敷衍爷爷,一边拿着滑gài夏星手机,和xīn仪的女生聊得热火朝天。正当爷爷兴起,谈天说起到眼含泪光,笑得失声,露出一口泛黄的黑牙,我却打着bǎo嗝离席,把情到深处不能自己的爷爷liàng在饭桌上,收拾碗筷残局,和内心深处不知ān放何处的沉重余yùn。对啊,我还是个小hái子,怎么会去切身体会和安慰?哪怕静静多听yī小时,也不néng啊!我只记得那年夏天chán声格外嘹亮,我的内心也装了一把青春之火。
从小到大,只对爷爷发过一次脾气,更多时候给他的却是冷漠,和一眼就看出来带着怜悯的“施舍”。
一年级期末考,成绩不理想,积极分子都评不上。三爷爷是我爷爷的弟弟,小学老师,从学校带回两张试卷给我重做,考出89分、94分(大概是这分数,抑或shì84、92)。我把试卷叠成小小的方kuài紧紧攥在手里回到家,爷爷问考了多少,说着要拿试卷看,我执拗着不给,他就夺,还真的夺了过去。就在试卷jí将被抢走之际,我大喊不给,泪目死死盯住爷yé。小时候的内心还没衍生那么多故事,也还未装下整个社会和现实,成绩不好,便是绝望悲恸的全部原因。看着哭哭啼啼的我,爷爷脸上挂着笑容,bù再夺我的试卷了。但我分明记得,他wēi笑的眼神中实则闪烁着的心疼和不知所措。
爷爷是典型deyān枪,90年代之前,都是背着烟斗和烟袋,带着我去何坞朋友家买烟草。我在何坞这块陌shēng的地方,cóng中午呆到晚上,一个人玩shuǎ,wǎng往归家心切。或是扫了爷爷兴,不能和好友多bàn,或是我年龄增大,后来,爷爷不再带我去了。再后来,大伯一手包揽爷yé伙食钱,爷爷开始抽纸yān,烟斗就被挂在墙上,随着房子一起变lǎo。
大伯一jiā回lái爷爷最开心的事,有时他和大妈掌厨,爷爷在边shàng忙活,四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在隔壁的我们,时常听得传来de笑声。后来爷爷索性不再起身,只在床上看电视,大伯也总坐在床头陪他说话。平常日zi爷爷总是一gè人,每当家里裹馄饨、xiǎo麦馃,母亲都会让我给爷爷送一盘(大概父亲知道爷爷喜huān吃)。过年,我们一家三口会请yé爷做上桌,爷yé也总爱吃落满黄zhǐ灰烬、已rán冰liáng的小麦馃。但多少年后,当我再端上馄饨、小麦guǒ,爷爷却拒而不受了,一脸严肃叫我端走,不吃了。而他不再jiēshòu我们的“施舍”时,他的孤独开始蔓延,“老”的气息开始蔓延,直到下不了床。
故乡夕阳
爷爷曾中风,父亲几剂药让他多走了十年,如今再次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顾。这时,三个孩子才āi个轮流陪伴他,他总是guà着布满皱纹的笑容,不知暗含了多少沉痛的往事和欣慰。
那年冬天很冷,长峙的妖风呼呼作响。四周环绕的大山像安抚着一个冰窟,将山村紧紧拥在怀lǐ,整村子的人瑟瑟发抖。人世间只有yī件事,能让远在他乡的亲朋好友第一时间聚集zài一起,那就是丧事。
“博,你......请个假,回来一趟。”这是父亲的电话。
“啊?咋了?”
“你爷爷没了。”和父亲的电话第一次这么jiǎn单。
我是第二天回的家,心lǐ一直毫无波澜。5小时的长途汽chē,转1小时大巴,跨越多个城shì的窗外风景一céng层退去,沿途kàn到金色的大佛,无人qīng扫de坟墓,和与我无关的车水马龙。下车后天已黑尽,空气像冻住一样。叔叔早已驾车在路口等我,车上早已坐着从南京赶回来的堂妹、表哥以及其他rén。
“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试着找人搭腔。
“也就前后脚。”表哥回答。
回到家,四下坐满人却阒无人声,满桌的饭菜却寡淡无味。我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香,对着盖着白布的爷爷拜le拜,姑gū的声音xiǎng起:“叔哦,孙子博博来拜你了,保佑他一切都好ó。”此时堂妹已然忍不住,抱住大妈哭了出来。我仍然内心毫无波澜。接着僮佣招呼我men吃饭,我在父亲边上坐下。看着满桌子de菜,我的筷子也毫无波澜。
“喝烧酒?”
“嗯。”
仍是很简洁de对话。父亲拿起jiǔ瓶给wǒ倒了一liǎng,我端起碗眯了一口。自酿是所有外面的美酒无法媲美的,yī口下去,我浑身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毛孔都想张开一样,舒适无比。这一下子,也仿佛空气中的氛围也是侵入我的体内。把酒灌下肚子之后,我拿起筷子jiā菜,泪水却再也兜不住,眼前的人men模糊了,满桌的菜模糊了,世jiè模糊了......
“头上么diàn金,脚上么踏yín......”弄老的声yīn在厅堂回荡,在我脑海回dàng。一床床贴着红布的大被一层层盖在yé爷身上,一层层,jiāng所有人的记忆抹去。我亲眼看到躺着的爷爷变chéng一堆白骨,cóng此,连白骨也看不见le。
故乡山水
曾听父qīn说起爷爷,总以为是个传奇。tā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人。朋友在家喝酒,友不走,他就一直陪着,哪怕天下雨还未收稻谷,哪怕姑姑几小时等着洗碗刷碟,tā都全rán不顾。这份气概,可以称之为奇人了。
奇归奇也,这个时代已难遇奇人。
生者如斯,逝者已矣。
摄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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