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奇闻录2,澡堂奇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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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电影奇闻录2

电影奇闻录2

洗不尽的铅华，

追不回的韶华，

沧浪不是无情物，

化作澡水更浇花。

一

一不留神，70、80后就老了，被85后、90后、95后、00后、05后轮番拍死在沙滩上；一不小心，70、80后又油腻了，迷恋一些烧钱不烧脑，费时不费神的败家玩意儿；一没注意，70、80后又怀旧了，眼前的事转眼就忘，不放在心上，过去的事历历在目，萦绕于心间。

在70、80后的记忆里，春天是扫墓时高高放起的风筝，夏天是木匣子里棉被盖着的三分、五分的冰糕，秋天是“斗老将”用的落叶的叶梗，冬天是铁皮烟囱的煤球炉上烤的红薯和馒头片。

在70、80后的记忆里，洗澡是件很大很麻烦，又很有趣很回味的事情——洗澡是夏天自制的各式各样的水箱淋浴，洗澡是春天、秋天、冬天时大澡堂子里的氤氲水汽和人间百态。

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沧浪池的水清哟，可以扎个猛子，沧浪池的水浑哟，那还洗个锤子。

古人的洗澡：沐是洗头发，浴是洗身体、洗脚，而澡是洗手。真是闲的，洗洗睡了不就得了。

屈原大夫，披发行吟，水清洗头，水浊洗脚。身在浊世，哪能洗白？上下求索，哪有答案？于是抱石投江，下游人正洗得开心，忽然瞧见缓缓漂来、死不瞑目的屈原大夫，吓了个魂飞魄散，我的个乖乖，洗个鬼啊！

孔老夫子爱洗澡，尤其神往在野外溪流中裸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沂水中扑腾完，边自然风干，边唱支山歌给王听。脱下的新做的春服，得有人看管着。龌龊的董永，偷看仙女洗澡还变态地偷人家内衣，很难说不会再来个同性恋的董永，潜伏偷窥流口水，伺机飞奔偷春服。气得夫子跳骂：偷我新衣，是为贼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不得其死然！一行人，裸奔回城，洗个狼狈啊！

苏大学士是爱洗澡讲卫生的标兵，还喜欢找人搓背。洗兴奋了，诗兴大发，裸体口占一曲《如梦令》：“水垢何曾相爱，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洗得勤了，搓不下多少灰垢。挥肘搓背人充满挫败感，于是使上吃奶的劲——重手，重手，白白的大学士搓成红红的大虾球。饶命，饶命，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洗脚洗身洗头。唉，洗个寂寞啊！

写下“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白居易却不爱洗澡，“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余”，被人硬拽着洗了一次澡后，竟觉得洗瘦了许多，那得搓下去多少斤泥条啊！呼呼哧哧错杂搓，大条小条落玉盘。衣带渐宽真后悔，为伊洗得人憔悴啊！

唐代隐士于鹄，招待探访的友人洗澡，“炼蜜敲石炭，洗澡乘瀑泉。白犬舐客衣，惊走闻腥膻。乃知轩冕徒，宁比云壑眠”，谁知脱下的衣服竟把爱吃屎的狗狗熏得惊恐震悚，逃之夭夭。所谓轩冕徒，其实腌臜货，洗个正宗狗不理啊！

王安石更是邋遢届的绝绝子，“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奉行“不洗脸，不洗澡，不洗衣服”的三不主义。上朝时，气味浓烈，群臣避之唯恐不及。面见皇帝时，竟扪虱而谈，谈笑自若，若无其事，事不关己。公面黧黑，门人担心他害病，医生诊断后开方一贴，方子上只有一味药——清水数斗。医曰：此垢污，非疾也。洗洗更健康。王安石曰：人生苦短，老子又懒！洗个屁啊！

都说是不爱洗澡的法国人发明了掩盖体味的香水，此说纯粹想当然，但建了凡尔赛宫、发明了高跟鞋的路易十四爷据说在位七十二年，只洗过十次澡。洞房花烛夜，皇后遍洒香水与香粉，遍挂桃木与铜镜，默念太上老君避臭真言：“全无气息，直是薰人。无鼻孔者，方堪与邻。弟子有难，幸愿汝偕。逢凶化吉，化殃为祥。急急如律令”，才不至于忍无可忍事，生无可恋时，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后来十四爷的情人就没有经验，幽会时，外衣一脱，立马被熏得头晕恶心，狂吐不止，神志错乱地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大奖了！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十四爷慌了神，连忙俯身做人工呼吸，可怜花柳质，瞬间赴黄粱。

三

小学时，读曹文轩的《山羊不吃天堂草》，印象最深的情节是三和尚、明子、黑罐与胸毛、寸发、白皮的澡堂子裸体肉搏战。

那是农村进城务工者迎击嘲讽与歧视的尊严之战——赤条条，滑溜溜，热腾腾，爽歪歪。没法扯衣服、拽领子，只能揪头发、扔香皂，拳拳到肉，无遮无拦。

可总觉得穿着衣服打架是刺激，脱了衣服打架是滑稽。硝烟散去，水汽蒸干，伤痕累累的师徒三人悲哀地意识到：看似都光着屁股，相差无几，却仍有着高低贵贱，仍有着源自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

深以为憾的是，我从未在澡堂浴池里目睹如此场面的裸战，只听说女澡堂里因为争抢莲蓬头，爆发过激烈对骂。

想当年，小哥我也是进过女澡堂的。那时候，妈妈带学龄前的小男孩去女澡堂洗澡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因为爸爸带很小的孩子洗澡，太不放心，太不靠谱，能不淹死就算万幸了。

我依稀记得有一次自己正坐在澡盆里玩小黄鸭，瞧见一位阿姨竟带着个头挺高、大约上三四年级的男孩子走进来，不少阿姨都下意识的哎呦一声，抱怨这么大的男孩怎么还往女澡堂里带。那位妈妈立刻彪悍地怼回去：“咋的了，小孩子懂个屁啊！”那个光着身子的大男孩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那时的父母们，哪懂得要养成孩子的隐私意识和性别意识，哪懂得要尊重孩子的羞耻感与自尊心，女澡堂里的大男孩并不罕见，开裆裤穿到四五岁更是大有人在。

下面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经典对话：

男孩：妈妈，我不想去女澡堂，我什么时候能不去女澡堂？

妈妈：孩子，什么时候你想去了，就不能去了。

四

由妈妈带着进女澡堂，到爸爸带着进男澡堂，这是每个70后80后男孩成长历程中极具标志性的伟大跨越。

最常去的是爸爸单位的澡堂。那时候，每个厂矿企业事业单位都有自己的职工澡堂，每月发澡票，算是职工福利。

一到开放时间，女职工一手挎着塑料盆，盆里装着塑料篮子，一手或抱着小男孩或抱着小女孩或拎着大男孩或拎着大女孩；男职工或一手提着塑料篮子，一手拎着大男孩，或只提着塑料篮子。女宾向左，男宾向右。

门口坐一大爷，墙上挂一布帘，帘上缀满小袋，帘下蹲一小狗。先把澡票给大爷，再把证件给大爷，大爷先收了澡票，大爷再把证件随机放一个小袋里，大爷又把小袋里带着号牌的钥匙递过来。

爸爸每次都跟大爷套套近乎，对我说：“快喊大爷，这是你大爷，这是——你大爷的，狗。”

大爷的狗汪汪叫，大爷的脸微微笑，专门挑选了的一个袋子，放进证件，递来钥匙。

进入更衣室，靠墙放着一排排的组合起来的长方形小木柜子，柜子下有联椅，柜门上有号码，大家对号找门，开锁存衣。

这在职工澡堂里是很高大上的配置，曾去过造纸厂和磁钢厂的职工澡堂，那里只有几把联椅，每个人的衣服都是按堆放在上面，既不卫生，也不安全。常有人丢了鞋子或手套，偷衣服的到很少听说。

大爷挑选过的柜子靠下方，穿脱方便。

掀开沉重的棉布帘，就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带穹顶的大浴室。圆的墙壁撑起圆的穹顶，圆的穹顶上开着圆窗，圆的穹顶下砌着圆形的浴池，圆池子的圆心是小圆池，小圆池外画半径分成几个池子，从高处看，浴池就像一朵有蕊有瓣的盛开的大花朵。

一圈墙壁砌成一间一间的淋浴间，有光控的喷头，人一走进，挡住射灯，水流就罩满全身。

不同时段的阳光透过穹顶的窗子在墙壁上或地面上留下不同位置的光斑，呆的时间长了，能看到阳光是如何一点点游走的，时光是如何一点点消逝的。

小时的我每次走进这设计独特的浴室，总觉得格外恢弘。几十年后，远涉重洋来到意大利的罗马，走进万神殿，仰观一千八百多年前建成的高度与跨度均达43.3米的巨大穹顶，穹顶的中央，是直径8.7米的圆形洞口，阳光泄入，巨大的光斑游走在藻井、壁龛和地面。

一瞬间，我竟觉得似曾相识，只不过这里的感觉更加强烈和震撼。这就是圆形穹顶式建筑的无穷魅力，万神殿是这魅力的源头，同时也是不可复制的巅峰杰作。

相隔一千八百多年，相距七千多公里，一座穹顶神殿供奉着裸体的巍巍神像，一座穹顶澡堂活跃着裸体的芸芸众生。

洗澡的程序是先在大池子泡，父亲去最热的池子，我去最温的池子；接着父亲给我搓洗完，再去自己洗。大些了，也帮父亲搓搓背，总觉得他肩宽背厚，搓一小半就胳膊酸了，找个借口，跑没影了。

有的孩子把浴池当泳池，扑腾起浪花四溅，惹了众怒。我则是把池水看做万里碧波，把小桶、肥皂盒等腾空，漂在水中，便是各式舰船。撩起水花就当炮弹袭来，搅起波涛模拟巨浪冲天。

列阵，冲撞，进攻，突围，嘴中念念有词，手中上下摆弄，脑中补充画面，演习着在电视剧《北洋水师》中看到的一幕幕或紧张惨烈或激动人心的场景——

北洋水师各舰列犄角雁行阵！

各舰扔掉救生舢板！

命令各舰，装填实弹，准备战斗！

前主炮装榴弹，瞄准敌人旗舰——松岛！

再来一炮，松岛就沉了！

打不响，炮弹打不响啊！

一定要撞沉吉野！世昌誓与敌舰同沉!

这是要撞沉我们！赶快躲避，命令秋津州浪速高千穗开炮挡住它！

左舵五，左舵十！

那是我们的大炮，那是我们的炮台啊!

······

快收拾东西，光顾着玩，你知道几点了吗？预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洗澡。

三十多年后，仍对那段历史兴趣浓厚，曾登上刘公岛，缅怀遗迹。山岛竦峙，波涛如怒，耳边犹传来福州船政学堂的翩翩少年们登船留学英法前喊出的铮铮誓言：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有一段时间去电业局的职工澡堂洗澡，那里有一个最反人类的设计——从更衣室到浴室是一段长长的没有暖气的楼梯。赤身裸体的人们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弓腰缩肩，一溜小跑，尽快通过这地狱通道。

每次洗完，我都得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困难程度不亚于早上钻出热被窝，最终只得一冲而出，冷风吹在毛孔张开的皮肤上，瞬间寒彻周身，走得越快冷得越狠，走得越慢冷得越长。身凉凉，心凉凉，凉凉夜色凉凉天意凉凉三生三世恍然如梦。

终于回到更衣室，许久才恢复过来。有卖瓶装麒麟牌桔子味汽水的，我十分想喝，父亲给钱让我自己去买。我那时社恐，徐州方言叫：夹尾巴头，不好意思去，于是就手里攥着钱，嘴里咽着口水，眼里看着人家痛快淋漓地喝，喝完还肆无忌惮地打嗝。

啊，多么痛的领悟，让我把自己看清楚，没人会主动给你全部，只愿你挣脱情的枷锁，爱的束缚，任意追逐，别再为面子受苦！

五

进入九十年代，极具时代特色的单位自办澡堂，渐渐凋零消失。各种商业性大众浴池，隐于寻常巷陌间，以一池热水，为寻常百姓驱寒除秽，放松身心。

市场化的运营让那里有更贴心的设计，更周到的服务，更舒适的体验，更高效的管理。

顾客来自各行各业、三教九流，而不局限于一个单位，所以也更多元、更热闹、更丰富多彩。

跟父亲第一次走进市中心淮海路上的沧浪池浴池，沧浪池创办于1912，几经兴废，为当时全城浴届的龙头老大。

一进去，着实被震撼了，原来澡堂还能这样开：每人一个木制箱床，可存衣物，可睡大觉。有专人收送拖鞋（拖鞋有塑料的，还有走起来噼里啪啦的木屐），有专人递送毛巾，有专门搓澡的，有专干修脚的，有专业按摩的，有专攻擦鞋的。个个脸含笑，嘴倍甜，腿麻利，手勤快，各司其职，各揽其活，各负其责。

老顾客们的一般流程是：温水池子泡完，热水池子泡，泡舒爽了，水淋淋热腾腾出来，往木凳子上一坐，立刻有搓背的端着小盆小跑过来，力道均匀适中，全方位无死角地搓洗全身，再给洗两遍头。

起身冲个淋浴，裹着浴巾慵懒地来到更衣室往木床上一躺。提前泡好的芳香扑鼻的花茶，呲溜呲溜地痛饮；现挑现削的青翠欲滴的青萝卜，嘎嘣嘎嘣地大嚼。再捏个脚，敲个背，拔个罐，下个棋，吹个牛，可以消磨掉大半天的光阴。

还有高级玩家，神秘地从怀里掏出几个盘的黑紫锃亮的葫芦，小心翼翼打开盖，陆续探头爬出来一只只翠绿剔透、精气神十足的大蝈蝈，发出音色不同的天籁鸣声。

外面是寒冬腊月，澡堂里蝈蝈一叫，觉得满屋春色，冬天还怕个啥呢。

沧浪池离家远，去的最多的是大坝头附近的同春池。

那时是中学生，血气方刚，新陈代谢旺盛，正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撵不上你的年龄，还爱踢球，动不动就一身臭汗。可因为学习紧张，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去洗澡。

于是常给我搓背的搓背工小胡子就有了给白居易搓背的感觉——灰落惊风雨，搓成泣鬼神。他边搓边感慨：“呦呵，灰真多，搓得真带劲儿！”

我好面子，怕他笑话我太脏，有时悄悄自己先搓一搓，再去找他。他边搓边感慨：“呦呵，今天不太下灰，我再使大些劲儿！”便使出蛮荒之力——大力出奇迹，使尽平生绝学——宫家六十四手。

可怜我惨遭重手、辣手与毒手，差点被搓成灰，爆出轰动性新闻：《一中学生离奇裸死公共澡堂，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后真相令人震惊！》。

六

大学时，系主任给我们上文学概论课，推荐了正在影院上映的张杨导演，朱旭、濮存昕、姜武、何冰、李丁主演的《洗澡》。

专门和女友去淮海路上的彭城剧场去看——

老刘与傻儿子二明坚守着老澡堂，坚守着一种不急不缓、不离不弃、不卑不亢的生活方式。

老澡堂子里有老掌柜的，有老伙计，有老顾客，有老牌的讲究，有老派的尊严。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传奇，百川归海，汇入水气弥漫的烟火人间。洗得不仅仅是身体，还洗出了浓浓的人情味道，浓浓的怀旧气息，更洗去了浮躁，涤荡了心灵。

大儿子从南方回来，习惯了快捷的淋浴，父子俩关系的和解就是一起走进浴池泡一泡，就是互相缠起毛巾搓一搓。

赤诚相见，无遮无拦，放下一切戒备，泡出汗，搓下灰，目光柔和起来，心胸也开阔起来。

影片还有两个隐喻式的场景——

严重缺水的陕北高原，带着羊肚巾的父亲赶着毛驴挨家挨户拿一碗粮食换一碗水，终于换来女儿出嫁前的洗澡水，这是一个陕北女人一生中最隆重的一次洗澡。洗澡成为了一种庄严的仪式——告别父母，告别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

严重缺氧的青藏高原，摇着转经筒的老人带着孙女长途跋涉去圣湖完成洗澡的愿望。“圣湖有自己的属性，错过了今年就得12年以后了，奶奶怕是活不到那么久了”。这是一位西藏老人一生中最隆重的一次洗澡。洗澡成为了一种庄严的仪式——洗净身体，洗净遍染尘垢的孤独灵魂。

影片的最后，老爷子死了，老澡堂要拆迁了，傻子二明高唱着《我的太阳》手端水管如长枪在握，凛然不可侵犯，枪管射出滚热的水流，浇得拆迁工人落荒而逃。就像堂吉诃德拍马持枪冲向飞速旋转的风车，看似疯狂可笑，实则惨烈悲壮。

拆掉的不仅是老澡堂，拆掉的更是滋润人心的水汽，涵养人心的烟火。

我们还没有完全懂得如何尊重生活传统，尊重文化传承，尊重一个个生命个体的情感寄托。

看完电影，华灯初上，激动地也高唱起《我的太阳》，骑着单车，风驰电掣，后座上的女友紧紧搂着我的腰，她是我的杜尔西内娅公主。

七

徐州城内的老澡堂也渐渐消亡，还在坚持开业的平民浴室，都是原来老澡堂的缩减版，低配版。往日盛景，只能在记忆里重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各种服务，花样百出，贴心又贴身。服务人员由高声大气的老伙计变成了娇声嗲气的小妹子。洗的不是澡，洗的是身份是实力是面子是生意是风情。

给人的印象是：开洗浴中心的好像都得是黑白通吃的道上人。曾有位家长是某著名洗浴中心的合伙人，来开家长会时，一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纹身，一脸的非典型性混不吝神情——痞气，一进教室就牛逼哄哄地说：“老师，到我那洗澡去，自己家的地盘，提我的名字，给你一条龙服务，绝对办肆！”

我说：“你先坐下，看看你儿子的成绩单。”

然后他就不再提请洗澡的事了。

再后来，如秋风扫落叶，落花逐流水，各大洗浴中心关的关，封的封，停的停。忆往昔，琼林玉殿，香车宝马，天上人间；看今朝，废池乔木，寒水自碧，冷月无声。衰草枯杨，曾为保健场，蛛丝儿结满雕梁。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SPA又泡汤。乱烘烘你方洗罢我汗蒸，反认浴场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技师作嫁衣裳。

八

去骊山看过杨玉环洗澡的海棠池，胖胖的贵妃洗晕堂子了，侍儿扶起娇无力。一起泡澡的还有李隆基，还有安禄山，还有大唐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雾气缭绕里，笙歌曼舞，醉生梦死。澡堂子里泡来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泡没了大唐盛世。

去罗马看过大浴场废墟，那里曾经可容千人洗浴，有冷水厅、温水厅、热水厅、更衣室、按摩室、出汗室、体育场、娱乐室、休息室、图书馆、讲演厅、商店，遍布着雕塑与壁画，富丽奢靡之程度秒杀一切洗浴中心，而且男女混浴，昼夜宣淫。古罗马人不是在澡堂，就是在去澡堂的路上。澡堂子里泡来了西哥特人的攻城，泡塌了罗马帝国。

看来，如果整个精英阶层，甚至整个社会都完全沉浸在澡堂浴室之内，真的会消磨掉了积极进取的雄风，腐蚀掉了创新向上的动力。

这种澡堂是等级森严的，进入了澡堂，就是进入了核心的圈子，进入的过程越艰难坎坷，进入之后就会越放纵堕落。

澡堂本无罪，罪在洗澡人。罪在无节制，罪在无自控，罪在只贪图物欲、食欲与肉欲，而漠视精神、元神与心神。

金圣叹叹曰：消磨傲骨惟长揖，洗落雄心在半酣。

九

还读过两部有关洗澡的小说——杨绛先生的《洗澡》，小说分成采葑采菲，如匪浣衣，沧浪之水清兮三个部分。作者在平淡冲和的文字里，不动声色地嘲讽着世道与人心，不少段落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绵里藏针，金针度人。

小说中的每个人都得洗澡，而且是当众脱衣洗澡。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深挖思想中的龌蹉丑陋，将自己说得越黑越脏，说明清洗得越干净彻底。而对于挖掘别人的隐私毫无罪恶感，反而乐在其中的更是大有人在。

洗澡洗掉了容身之地，洗去了独立人格，洗得千人一面，洗得万马齐喑。

闫真的《沧浪之水》，更是触目惊心，心有戚戚。沧浪之水已经变成波谲云诡的激流，洗掉了不合时宜的棱角，洗去了不值一文的自尊。

人生就是这样：喝得下一盆洗脚水，才有资格分食一杯羹。

十

早已不去公共澡堂洗澡了，早已习惯了家中淋浴间的隐蔽与快捷，早已不是皮薄肉嫩的少年，早已变成皮糙肉厚的大叔。

人的一生要洗无数次澡——小时候被父母开心地温柔地洗，长大了被社会无情地残酷地洗，老了被儿女嫌弃地敷衍地洗。

其实洗与不洗，我们都是个臭皮囊——

劝汝谛观身，此身真可恶。

上下九个孔，臭秽常流注。

内外四条蛇，轻躁不停住。

智者善思惟，莫被皮囊误。

用这个结尾太沉重了，来个轻松欢快些的吧——

幼儿园小班家长开放日，漂亮的年轻女老师活力四射地说：“小朋友们都站起来，伸出你们的小手，跟老师一起唱范晓萱姐姐的《我爱洗澡》，一起跳洗澡的舞蹈，注意节奏，注意动作：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

小心跳蚤好多泡泡

潜水艇在祷告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带上浴帽唱唱跳跳

美人鱼想逃跑

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

有空再来握握手

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

我家的浴缸好好坐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

女老师唱得好听，跳得好看，男家长去得特多，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举起手机录下了孩子们天真的可爱的动作，和女老师美妙的青春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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