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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方夜谭奇闻怪事
天方夜谭奇闻怪事
宰相的千金、窈窕淑女山鲁佐德给暴虐的古波斯王山努亚讲一个个“天方夜谭”,只不过是为了免于一死。不曾想到这些奇闻轶事日后成书,与《古兰经》齐名,成为阿拉伯世界两大经典。
法国“阿拉伯学院”坐落在巴黎拉丁区,紧靠塞纳河岸,从2012年冬到2013夏举办了“一千零一夜的神奇东方”大展,陈列《一千零一夜》繁多的珍贵版本,以及 300 余种从“天方夜谭”获取灵感的驰名文艺作品——从中世纪的苏丹宫殿到好莱坞,呈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天方“万花筒”。
据 10 世纪阿拉伯作家伊本·纳迪姆记载,《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主体早在公元前 250 年就开始成型。山鲁佐德确有其人,动笔写“天方夜谭”的恰是她女儿鲁玛伊王后。同一时期的巴格达旅行家兼历史学家马苏第在文化典籍《金色草原》里称,《一千零一夜》的题目出现于公元前 9世纪,源于“君主明镜”类的波斯文故事集《千则异志》。《一千零一夜》被博尔赫斯誉为“世界最美书名”,玛赛尔·普鲁斯特将之视为“人类第一小说”。
《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文版本有 120 种,以框形结构从核心又套出 260 多个分支,还有奥斯曼帝国苏丹持有的土耳其文版本,主体为 135 篇故事。到 1814 年出现加尔各答版本时,全书内容扩充了 9 倍。现在,巴黎阿拉伯文化中心汇集了最早的多种阿拉伯文原稿及一些手写本,流溢着古奥书香。这里展出的第一版法国《一千零一夜》由诺曼第冈城图书馆馆员安东尼·迦兰编辑翻译。迦兰曾游历东方二十载,在君士坦丁堡学会波斯语、阿拉伯语和土耳其语,回法国后在巴黎用闲暇时间专心从事《一千零一夜》的法译工作。在根据 15 世纪的叙利亚版本译出的《航海家辛巴达》的基础上,从 1704 年至 1717 年,先后译完 12 卷本。他最大的贡献是在法文版《一千零一夜》中引进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和《阿拉丁与神灯》等几篇波斯文和阿拉伯版本里没有的故事。这是他从一个路过巴黎的叙利亚阿勒颇马龙派教徒处听来的,尔后都成了《一千零一夜》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名篇,《阿拉丁与神灯》通过丹麦文、英文和德文译本,成为在欧洲最广为人知的“天方夜谭”故事,一盏东方神灯点亮了西方人的幻想心境。
阿拉丁本是个穷酸的波斯匠人,经一非洲巫师指点,在地心找到一盏神灯,远去中国除妖行善,不仅发财致富,还博得了中国公主卜朵尔的芳心,成了一个浊世的幸运者。《一千零一夜》里有这位中国公主的画像,俊俏的容貌透出山鲁佐德赞颂的内秀。可以说,阿拉丁从中国得到的最珍贵财富不是金银珠宝,而是阿拉伯人最称道的“智慧”。丹麦诗人和剧作家爱仑士雷革于 1804年将《阿拉丁与神灯》的故事编成戏剧,创作出他一生最著名的作品,以其浪漫气息影响了易卜生和斯特林堡。
在巴黎阿拉伯文化中心举办“一千零一夜”大展之际,《费加罗杂志》刊载维罗妮克·普拉的介绍文章,指出:“《一千零一夜》为古代民众文化的文学结晶。东方是这部全球经典的摇篮和源泉”。更确切地说,“天方夜谭”起始于古波斯,逐渐伸展到黎巴嫩、巴勒斯坦的新月地带、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以色列、土耳其、科威特、也门、阿曼、塞浦路斯,以至印度和中国;故事多发生在大马士革、开罗、巴什拉、摩苏尔等城市,尤其以巴格达为圆心向周边辐射;形式上颇似我国的市井话本,迥异于西方维吉尔式的拉丁田园牧歌。山鲁佐德描绘的是巴格达苏丹后宫的喷泉、麦加和麦地那的先知寺、菲斯的清真寺、开罗的金字塔、哈里发统治的领土和整个阿拉伯世界里热闹的东方集市景况,叙述埃及法老与其书记官的故事、辛巴达的 7 次航海历险、萨巴王国巴士拉金匠哈桑·帕施里奇遇七女囚、巴格达窃贼、乌木马和诺亚子孙建筑的柱石城邦、仙女帕里-芭努一幕幕生动绝妙的魔幻现实情境。说到超脱现实的魔幻,这确是《一千零一夜》最突出的色调。读者像那个波斯王一样,往往被阅书万卷的山鲁佐德引入一个难以想象的神话世界,乘上飞毯,或骑天马碰见各类精灵、天使,变鸟翱翔碧空的美姝,统治海上孤岛的女骑士、天鹅孩儿、畸胎巨人、淘气的小妖和面目狰狞的恶魔等等,不胜枚举。
此次阿拉伯学院的“一千零一夜”大展放映了突尼斯东方学专家纳瑟·柯米尔的艺术纪录片《山鲁佐德,抵御死亡的话语》。柯米尔在接受《费加罗杂志》记者埃里克·彼耶特利-里维尔采访时总结《一千零一夜》两大层面特征,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情节出于确切的现实,绝少虚饰,同时还极富于想象,似也无个止境”。阿拉伯文化研究专家阿丽亚娜·巴维里耶将这两个层面概括为“寻常生活中喷涌出的怪诞”。她详解道:“人们……漫步在巴格达街头,朝一风景走去,神奇骤现:一岩穴洞开、一座宫殿耸立,里边有喷水池、亭阁、卧房禁苑,让主人公闯进去,招致来命运的霹雳”。另一位研究者安德烈·米盖尔进一步分析,形象地展示:“《一千零一夜》里,怪诞不断渗入现实中不凡的孔隙,在广阔的天地产生奇迹。但见精怪在荒漠游荡,妖魔兴风作浪于大海,水火难容,寰宇不宁,云烟弥漫人间”。
在“天方夜谭”的第 878 夜,讲故事人嗟叹:“他的琴弦告诉我,吾侪的言语来自真主!”真主的圣谕是“爱”,构成《一千零一夜》的阅世述言,规劝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人要酷爱自由,抵御世间强梁,实现社会公正。从这个意义来说,《一千零一夜》实质上是一部反抗非正义的丰富作品。毋庸讳言,书中依顺人的本性,具有相当浓厚的色情,只是,在最早的法文版里被译者安东尼·迦兰彻底“扫黄”。与之相反,1880 年,理查德-弗兰西斯·波顿的英译本则保留了原作中的色情性爱。1905 年,约瑟夫-夏尔·马赫德鲁斯医生推出影响更大的法文重译本,蓄意渲染了男欢女爱的情节,遭教会激烈反对,查禁之声纷起,一些僧侣公然提出将《一千零一夜》作为淫书取缔焚毁。不过,这一切都无法阻止这部富有生命力的阿拉伯文学经典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在全球传播至今。
至于《一千零一夜》对世界文学艺术的影响,在范围上可以说要比荷马史诗和柏拉图的冥想更广,其深度更不是专为太阳王路易十四长子讲的《拉封丹寓言》所能比拟。几千年来,“天方夜谭”成了诗人、画家、戏剧家、音乐家和舞蹈家汲取灵感的宝库。从此次阿拉伯学院摆出的展品看,法国画家古斯塔夫·多雷用浪漫的笔触绘出一整套天方之夜的奇景,梵·东庚 80 幅水彩连环画根据马赫德鲁斯译本让“新月”沃土、两河流域和尼罗河两岸的各色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还有德拉克洛瓦、保罗-埃米尔·德杜什、毕加索、杜拉克和夏加尔所画山鲁佐德为波斯王讲故事等场景的插图,都出神入化地绘出了天方异域的迷人风情。1911 年,由马赫德鲁斯资助,高级女装设计师保尔·普瓦莱在巴黎组织“一千零二夜”化装晚会,邀请风流女诗人露西·德拉鲁等 300 余位名媛和士绅身着《一千零一夜》里种种人物的服饰,在苏丹宫殿喷泉的天方景致中川流不息。普瓦莱本人缠着鲜红耀眼的阿拉伯头巾,跟德拉鲁分别扮成“天方夜谭”里的茉莉王子和阿赫芒德公主,以东方情趣尽显西方极乐世界的荣华富贵。想必,瓦尔特·迪斯尼也正是从“天方夜谭”得到启迪,构想出他的“乐园”场景,更不用提宝莱坞了。
在文学领域,《一千零一夜》以其奇珍异宝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作家。玛塞尔·普鲁斯特在意识流长河小说《追忆似水年华》里就追述他母亲怎样神秘地让他阅读迦兰和马赫德鲁斯先后译出的两种不同版本,让他“一弦一柱思华年”。难怪新小说家米歇尔·布托确认:“所有的作家都是山鲁佐德”。爱伦·坡也仿照山鲁佐德的“套中套”叙事手法,写出了他的《一千零二夜故事》和《奇异故事集》。文学史上所有成就卓著的大作家,莫不在创作上受过《一千零一夜》的精神和艺术熏陶。歌德、乔叟、薄伽丘、戈蒂耶、高尔基和博尔赫斯都相继到这座素材富矿里一遍遍掘金采银,但他们最欣赏的,还是山鲁佐德的博学和凭之发挥故事体文艺形式的才华。伏尔泰和斯汤达尔就是最“解其中味”的文坛探索者。
《一千零一夜》对欧洲音乐舞蹈的影响同样显而易见。瓦格纳对“天鹅孩儿”怀着极大兴趣,拉威尔曾有创作一部《一千零一夜》歌剧的计划,最后谱写出《山鲁佐德序曲》和《山鲁佐德旋律》。除此之外,还有丹麦作曲家卡尔·尼埃尔森的《阿拉丁》和早先意大利音乐大师切鲁比尼的《阿里巴巴》,以及马斯奈弟子亨利·哈勃 1914 年创作的歌剧《开罗鞋匠迈尔鲁夫》等等,如同繁星闪烁在“天方”的夜空。这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朗星当推 1910 年搬上巴黎舞台的《山鲁佐德》。这一芭蕾舞剧取材于《一千零一夜》:波斯王山努亚的妻子佐蓓伊德趁国王外出行猎之机,将她宠爱的黑奴召进宫里淫乱,被山努亚捉奸杀死,血溅后宫。从此,国王对妇人深恶痛绝,他开始一天娶一个女子过一夜,翌日便杀,日复一日。宰相的长女山鲁佐德自荐侍奉君王,这便是《一千零一夜》的起始。
2012年冬以来,乔治·巴赫比耶专为这台芭蕾舞剧绘制的招贴画《伊达·鲁宾斯坦与尼金斯基共舞》贴遍巴黎各大地铁站,传递着阿拉伯文化中心举办“一千零一夜的神奇东方”大展的信息,与刚开辟的卢浮宫伊斯兰艺术展览厅相呼应,观众在阿拉伯学院入口排成长龙,热忱经久不减。在一个亨廷顿所谓“文化冲突”日益激烈的纪元,巴黎观众对“一千零一夜”展览参与如此踊跃,表明西方人在现代超消费导致的烦闷中,盼望一个“它方”。而“天方夜谭”呈示的幻梦,恰恰满足了他们的渴求,这也是文化能滋润人心田的一个明证。
原载《文艺报》外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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