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流贼传》记载:“初,三桂奉诏入援,至山海关,京师陷,犹豫不进。自成劫其父襄,作书招之,三桂欲降,至滦州,闻爱姬陈沅被刘宗敏掠去,愤甚,疾归山海,袭破贼将。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吴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桂惧,乞降于我。”
刘宗敏掳走陈圆圆不假,但是自己享乐,还是敬献主公呢?正史并未载明。
看来是一笔糊涂账,也留给了后来文学创作无限发挥的空间。
吴伟业《鹿樵纪闻》中说“其将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到了电视剧中成了李自成第一次见到陈圆圆,就拿“咱们都是贫苦的三兄妹”来拉拢关系,说刘宗敏是杀猪的,还特地强调是“屠夫”。
《明史·流贼传》记载:李自成进宫后,发现被崇祯砍掉一条臂膀的“长公主绝而复苏,舁至,令贼刘宗敏疗治”,到了电视剧中,长平公主不但臂伤愈合,还能玩美人计,独臂藏刀复仇。这完全无视了医学常识。
《明史》记载李自成“不好酒色”,曾下令“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对于手下战将妻妾成群很是鄙夷。虽然传言,李自成入住紫禁城后,疯狂睡女人,一夜高兴了就封宫女窦美仪为妃。但这些,并未写进正史。
注意:“宫女”二字,似可说明此女不是崇祯的后妃,也可证明李自成不是饥不择食。而陈圆圆,虽然出身烟花之地,遇到过不少男人,但她在当时是吴三桂有名分的女人。
刘宗敏是李自成的第一打手,但他是靠拼军功成为大顺政权的二号人物,并不需要拿一个女人去向李自成邀宠。他主持对明朝官吏拷掠索饷,何其凶狠,掠夺了美艳女人自然不会送到他人的床上。其实,《谁主中原》中,他就是这种性格,率先进宫就睡前朝皇妃,哪还顾什么僭越没僭越李自成。
《清史稿·吴三桂传》记载了吴三桂与李自成、刘宗敏及清朝睿亲王多尔衮的纠葛:“顺治元年,李自成自西安东犯,太原、宁武、大同皆陷,又分兵破真定。庄烈帝封三桂平西伯,并起襄提督京营,徵三桂入卫。宁远兵号五十万,三桂简阅步骑遣入关,而留精锐自将为殿。三月甲辰,入关,戊申,次丰润。而自成已以乙巳破明都,遣降将唐通、白广恩将兵东攻滦州。三桂击破之,降其兵八千,引兵还保山海关。自成胁襄以书招之,令通以银四万犒师,遣别将率二万人代三桂守关。三桂引兵西,至滦州,闻其妾陈为自成将刘宗敏掠去,怒,还击破自成所遣守关将;遣副将杨珅、游击郭云龙上书睿亲王乞师。王方西征,次翁后,三桂使至,明日,进次西拉塔拉,报三桂书,许之。”
李自成曾多次招降,吴三桂再三犹豫,曾一度有投降李自成的念头。后来听说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掳去而作罢。
两面受敌的吴三桂,对内不敌李自成,对外难挡多尔衮。陈圆圆和吴家亲人都成了李自成的人质。为保全家人性命,吴答应与李自成议和,为防李自成有诈,又私下以黄河南北分治为条件向多尔衮求助。
他最后倒向多尔衮,联军攻击李自成,也不是为了什么陈圆圆,最大的目的不过裂土自立。
只是,在民族主义的旗帜下,苦命的陈圆圆成了吴三桂复仇的响亮旗号,成了民族矛盾的红颜祸水。
《清史列传》把吴三桂列为首席“逆臣”,对于陈圆圆被劫、吴三桂复仇一事说得多些文字:吴三桂带兵“至山海关,闻流贼李自成陷京师,入卫兵已溃,不敢前。自成胁襄,以书招之,乃进次泺州。先是,三桂尝就嘉定伯周奎饮,悦歌女陈沅,以千金购之。闻边警,遄行,奎送沅于襄所。至是,为贼将刘宗敏掠去。三桂闻之,做书绝父,驰归山海关,遣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来我朝借师,时顺治元年四月”。
吴三桂可以为儿女私情,而不顾父子亲情。明王朝封其为伯,领兵数十万精锐,防守辽东日益强大的满清八旗。父亲吴襄被抓,他还想投李。宠妾圆圆被掠,他干脆向敌借兵。
《明史》是清人写的,而《清史稿》与《清史列传》都是根据清朝留下来的史料编撰而成。
清军入关时,首战面对的强敌,不是前明残余的爱国将士,而是李自成的数十万义军。甚至到了康熙年间,史家还拿商纣失德、微子归周的事例,来礼赞清军入关。
杨陆荣在《三藩纪事本末叙》中说:“昔殷辛失德,微子抱器归周,夫子删《书》,不以微子之不正位号为罪,而亟称之曰仁。当是时,取殷之天下者周也,视圣朝之取天下于闯,而且为明之子孙臣庶复不共之仇也。”
在杨陆荣等清文人史官看来,清军入关,并非在朱明王朝手中夺取了天下,而是给前明复仇,从李自成手中夺得的江山。在他看来南明诸藩自立抗清,是不“诚思复仇之大德”。
虽然这样的立论和叙事,是完全站在清朝统治者的角度。但是从这样的史论中也可以看出,清朝统治者最恨的,还是李自成的义军首当其冲。
政治需要,清初的史官将李自成义军视为流贼草寇,肆虐叛逆。如果李自成真的与陈圆圆有这样那样的情感纠葛,清代的史官是绝对不会让一个刘宗敏来背黑锅的。
如果陈圆圆真与李自成有什么床戏,史官文人断然不会只说她被刘宗敏掠走,而没了后续情节。
如果李自成真的爱上了陈圆圆,但在他被吴三桂和八旗兵夹击下,仓皇出逃时,断然不会将新宠留给敌人。《十美词纪》记载,吴三桂在兵火中找到了陈圆圆,一直带在身边跟辗转征战。吴三桂平定云南后,圆圆进入平西王府,一度“宠冠后宫”。
成书于乾隆初年的《明史》,虽把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归为流贼,“盗贼之祸,历代恒有,至明末李自成、张献忠极矣。史册所载,未有若斯之酷者也”,但对于二人是臧否分明,李自成较之于张献忠,还算得上一个伟大的农民义军领袖带领着一支仁义之师。
史学大家吕思勉在《中国通史·明朝的兴亡》中写道:“明末的流寇,是以一六二八年起于陕西的,正直思宗的元年。旋流入山西,又流入河北,蔓衍于四川、湖广之境。以李自成和张献忠为两个最大的首领。献忠系粗才,一味好杀,自成则颇有大略。”
对于吴三桂在这个历史拐点的选择,吕先生也有论述:“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入援,至丰润,京城已陷。自成招三桂降,三桂业经允许了。旋闻爱妾陈沅被掠,大怒,遂走关外降清。‘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民族战争时惟一重要的据点,竟因此兵不血刃而失陷,武人不知礼义的危险,真令人言之而色变了。”
最无奈的女人,也在这一场民族战争中,成为了一个最悲催的女人。